太岁(111)

阿响道了谢,双手捧着走到一边,浓郁的米香和豆香熨帖了她的五脏,手上的冻疮暖洋洋地发起痒来。

她就着冰渣似的冻雨喝了几口,却不知怎的恍惚起来,端着那粥发起呆来。

去年此时此地,就是这碗粥把她和爷爷留在金平的。

他们刚来时人生地不熟,见厂区人满为患,老弱病残不一定有好活计,正在踟蹰,恰好赶上了贵妃施粥。阿响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的甜粥,舌头上烫出俩泡。爷爷看她那馋样,就说:“咱爷儿俩以后就在这过吧。金平贵人满街,手指头缝里撒一点,够咱们吃饱喝足了!”

可不么,贵人随便撒一点就管饱。可……贵人脚下一不留神,也会把他们踩死啊。

突然,阿响激灵一下,惊梦似的回过神来,不知道自己方才怎么睁着眼做起梦来。

这时,有人猛地将她往后一拉,粥都洒了出来。

只听“呜”一声,一辆镀月金汽车几乎贴着她飞驰而过。

这种铁怪物是刚时兴起来的,菱阳河东修了新路——河西还不让跑——只是都比不上运河旁运货的大道平整宽阔,近来老有败家子驾着这玩意出城撒欢,跑起来也没根缰绳,出了好几起事故。

阿响惊魂甫定地站稳,见那镀月金汽车后面还拴着只不知是狗还是马的动物,应该是南蜀来的奇兽。它脖子上一圈金锁闪着刺眼的光,被车拖得吐了白沫,撞翻了果子摊。车窗打开,一只手伸出来,在摊主的哀叫里攘沙子似的往外撒了一把钱,喷着烟尘跑远了。

阿响怕糟蹋粮食,忙先把洒了一手的甜粥囫囵舔了,才回头对拽了她一把的人道谢。

来人虽骨架异常高大,但白得有点晃眼,连眼珠颜色都比别人浅几分,再加上脖子上一圈厚绷带……简直像个女扮男装的大姑娘。

“小心点吧,”那人懒洋洋地说道,一开口就不姑娘了,他声音粗粝低沉,嘴里还有股酒糟味,“满街都是灌饱了‘雪酿’的疯子。”

据说未经开采的灵石上会附着着细小的石晶,远看像覆着一层雪,又叫“石雪”,能做成一种特殊的“雪酿”。饮下便可使人成一日仙,醉而忘忧……常常也忘了德行。

“穷鬼烂醉,朱门饮雪……哎,小兄弟,打听个道,”那男人问道,“运河办怎么走?”

阿响:“进了南城门往河边看,最气派的楼就是。”

“哦好,哎,等等,还有个地。”

阿响抬起头:“嗯?”

那人猝不及防地凑近了她,压低声音道:“太岁神位哪里找?”

阿响心里“咯噔”一下,棕中泛黄的眼睛盯住了她,无声地用口型一字一顿道:“大火不走,蝉声无尽。”

奚平当时正在飞琼峰北坡学御剑。

那本《经脉详解》,师徒俩已经放弃了,烤栗子时候让师尊顺手填火坑里了。

支修说,这东西就像洑水骑马一样,抠那么多书本没用,不如直接上天飞一圈。

御剑要随风调整灵气,御剑会了,如何吐纳调用灵气自然了如指掌。

奚平往坡下看了一眼,白茫茫的一片,一眼望不到头:“师父,山坡下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支修道,“北崖容易雪崩,活物都避着这边,你在这里玩也尽量别大喊大叫。注意了,我带你一圈。”

说完,他轻轻一拍奚平后心,奚平只觉得一股柔和的灵气顺着掌风钻入自己经脉,脚下冰雪凝成一把冰剑,摇摇晃晃地将他托高了两尺。

“凝神,记住刚才灵气如何行走经脉的。”支修教婴儿走路似的,耐心地带着他贴地转了一圈,见他保持住了平衡,才说道,“我将灵气一点一点撤出来,自己试着来,你行吗?”

奚平说:“没问题!”

“好,大胆一点,”支修道,“飞不稳为师也能拉住你,摔不着。”

然而很快,支将军就后悔自己多嘴了,就不能对他这高徒说“大胆一点”!

“你给我下来。”支修第三次把奚平从高处拽下来——只要他稍微撒手,这小子就跟炮仗似的往上窜,根本控制不住,“循序渐进不知道吗?”

“师父,”奚平大言不惭,“我感觉我学会……嗷!”

支修倏地把灵气一撤,“感觉学会了”的奚平脚下冰剑裂开,他一脚踩空栽了下来,离地几尺高处才被照庭接住。

支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感觉什么?”

“嘿嘿,”奚平四脚抱着照庭,在半空打了个滚,讪讪道,“错觉。”

片刻后,支将军坐在山石上入定,灵台里练剑去了,让奚平自己折腾。

照庭就悬在离地大约一丈高处,只要奚平的脑袋超过这个高度,就飞过去把他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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