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史二三行(91)

江鬼们深谙生存之法,不惹惹不起的,这买卖就能长久做下去。

来收甲板上这些人钱财的江鬼是个抗大刀的小个子男人,来来回回劫的船也不下十艘了,最是清楚这些人会把钱藏哪里,待到了琴娘这里,琴娘大大方方开着琴盒子,指着琴说:“琴拿去当柴烧去。”

小个子拿起琴,晃了晃,没听到里头有声响,抖了抖,又见无东西从琴中掉出来。

琴是把破琴,后山上随处可见的木头做的琴,活儿也粗糙,边儿都没磨平,琴板上也未刻字,一把素琴,当柴烧都嫌费事的琴。

小个子问她:“身上无银?”

琴娘动了动手指:“靠我手和你手上的那把琴,下了船码头一坐,弹一首就能赚几个铜板。”

小个子放下琴,打量了一眼木匣子,拎起来掂了掂重量,不客气道:“赚钱不用这木匣子吧?”

琴娘跟拉家常一样,大笑道:“好眼力,我就当图个顺畅,送你了,拿去吧!”

小个子把刚刚要来的钱往匣子里一倒,道:“这位大娘是个爽快人!”

这称呼让琴娘顿了一下,笑眯眯看着他,暗暗问候他祖宗八辈。

只她这边和甲板船舱中的哭天抢地不同。

收钱的江鬼到了拾京这里,琴娘往后一躺,拍着拾京对小个子说道:“这是我认的儿子,儿子,把钱给这位大哥,让大哥买酒喝!”

拾京和琴娘在一起,又生的漂亮,小个子接过钱,抓住他手轻飘飘看了,笑道:“哟,你儿子跟你打一处来的呀?长着模样,就赚这点钱,你骗谁呢?站起来让我摸摸身上。”

琴娘心中大呼失策,她把这茬给忘了,急忙在肚子里翻个能搪塞过去的借口,却不想,拾京开口道:“我被人骗了。”

他把袖子慢吞吞挽高,在琴娘目瞪口呆中,又把衣领内层的袋子翻出来,捏了捏,说道:“我被人骗财骗色,她钱到手,情也没了,就扔下我跑了。”

小个子听得一愣一愣,指了指他腰带,本意是让他解开衣服,拾京捏腰带皱眉:“腰带你看不出来是扁的吗?你又不是看不见,我鞋子脱了,鞋子里能藏钱,你检查去。”

拾京从林子里出来后,不得不适应穿鞋的生活,上船后他晕船,只觉得鞋子重,勒着他的脚,头更晕,索性把鞋脱了。

这会儿他拎起鞋,举到小个子脸前:“你翻。”

拾京装傻装的浑然天成,小个子以为他是思归楼里的,人都有劣根性,知道是做这行的,哪怕不好男色,也会去调侃侮辱,以此取得上位欺压下者时的满足感。

可拾京的表情动作包括他的话,都能把人心里撩起来的那点火给拍灭了,因为太傻。

“行行行,知道了。”小个子放过了他,仍是贱了一嘴,“我算是知道你那恩客为什么会睡了你就跑。”

人一走,拾京闭眼休息。琴娘歪头打量着他,开始瞎琢磨,忽就想起以前在连海州思归弹琴时,兴致起来,要教一个小相公弹《九天苍龙吟》,小相公却偏要学《娇艳词》,她劝小相公眼光要长远,人怎能只顾眼前生意?小相公说,琴娘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吧?你不知,这行当里,花钱买皮相的客人可欣赏不了何为才气何为璞玉,他们要的只是一个爽字,什么真才实学风雅清高,又不是考学,都没用。干我们这行的需得知道一个道理,真的漂亮有才学那些恩客是对你没兴趣的,想要银子,还不如迎合恩客,唱艳词放低身段讨个宠。

琴娘一时感慨,想起身边这个傻儿子,问道:“小京,你父母都是什么人?”

拾京睁开眼,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好说道:“我是苍族人,阿爸是阿妈捡回来的。”

“稀奇,你阿爸是做什么的?”

拾京也聪明了,不给她解释那么多,只半真半假道:“木匠。”

“你读过书吗?”

“没有,阿爸念过故事。”

琴娘探问:“念过什么故事?你挑一个最喜欢的,讲给阿娘听。”

拾京给她讲了一个老虎与兔子,吃与被吃,天道规则的故事。

琴娘听完,看着天真的傻儿子,说道:“你父亲绝对不可能是木匠。木匠不识字,也不可能看过《明镜鉴》。你讲的故事是前朝永泰年间,延文帝教给她女儿的故事。你父亲不仅看了,而且懂,还把王权倾轧下的生存之道教给了你,怎么可能只是个手艺人?”

拾京把她说的话记在心里,又问:“这故事,都有谁知道?”

“读书人都知道,但多是提醒自己要心存怜悯,时刻提醒君王莫要做暴君,行逆民心之事。你父亲……挺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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