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案之河清海晏(78)

沈情想过无数次, 如果太子还在人世,她一定要让自己的名字占据皇榜第一,她要让已登基为帝的他读她的文章,点头称赞。

再之后, 她就做他的臣子,伴他左右, 替他分忧,直到闭眼的那一刻。

这些年,她无数次想象着这些,可望向昭阳京时,心会猛然醒来。

他已经不在了。

救她的恩人,给她带来新生,救赎她的人已经不在了,那金碧辉煌的宫宇中坐的是另一个人。

什么臣为君报恩,什么一片冰心为报君恩终身奉献国土,全都只是梦。

他……那么好的储君,救了她之后,不等她长大报恩就已去世了。

沈情跪在雨中,青白的手抓住小乔的衣摆,她脸上泪如雨,雨如一杯苦酒,沾上她的唇,那苦涩便在心中弥漫开来,她什么话都说不出。

她看到自己的手青筋乍起,沈情慢慢抬头,望着他。

小乔浑身湿透了,他微微歪着头,背后房间里的暖光给他镶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边,那金色柔和了沈情的眼,模糊了她的视线。

不用再怀疑,不需要再有什么证据证明,她已经认出了他。

沈情小声唤道:“殿下……”

这两个字虽轻,却用尽了她所有力气与勇气。

她像块石头,长大后,有无数次想哭的念头,却从未真的流泪过。

可这两个字叫出来,沈情泣不成声。

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就足以让她落泪。

小乔蹲下来,温柔地看着她。

“坏了……”他噙着笑,说道,“惹你哭了。”

沈情抓住他的手,卑微又小心翼翼,捧着他的手,额头轻轻碰了碰。

崖州人与云州人,认为人的灵魂在额头,那是表达敬意与谢意的至高之礼。

沈情额头触地,眼神坚毅,给小乔磕了三下头。

“你要报恩?”小乔笑容很缥缈,雨水冲刷下,似乎洗掉了他的伪装,露出了他原本高贵的样子。

眉宇间清晰可见的傲气,如薄刃般锋利,带着血的味道。

“殿下……”沈情擦了把脸,看向他。

小乔手指在唇边轻轻一碰:“小声。”

“沈情,你听好了。”小乔扬起笑,凑近她,沉声说道,“我记忆混乱,关于乔凛的记忆都是舅舅舅母给我的,我服的药有味莫忘,十年了,作为小乔,我会本能地听从安排,每日按时服用它,再这样下去,我就会彻底忘记自己,沈情……明日不管我怎样请求,你都不要再给我喝药……”

“……殿下。”沈情低声问道,“当年,是谁害你?是太后和沈非吗?”

小乔的眸光忽然黯淡了下去,他轻轻笑了起来。

好久,他才说道:“皇子沦落庶人……怎会是一人所害。”

沈情惊愣:“……何意?!”

小乔忽然吐出一口药汁,淡淡的苦味被雨水冲散,他软在沈情怀中,闭上眼睛,唇边挂着苦涩的笑,低声说道:“沈情……从父皇决定去南巡,我就踏上了死路……看到现在的你,真的好高兴,你是那条路上……仅存的光……”

他的手隔着衣服,抚上沈情胸前的玉牌,沈情擦了泪,把玉牌拿出来:“我一直戴在身上……你是我恩人,是你救了我,此恩,无论我何姓何名,我都会报答!班凌……”

小乔无力一笑:“……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他已经意识不清了,迷迷糊糊中,低声说着疼,颤抖着。

沈情心已碎的七零八落。

“……我会报恩,我一定会……”她紧紧抱住小乔,“我一定要知道是谁!!”

昭阳宫惊鸿殿内,傅温珩信手拨着琴,两三声后,停下。

京城也下了雨,琴声发闷。

殿中除了傅温珩,还有两个从世家挑出的公子,在窗边下棋,玉石做的棋子一经下雨天,表面也像浸润了水,落在棋盘上时,如水滴落泉。

小皇帝站在窗前,用一副老成到几乎妖异的样子,说道:“前朝神宗十三岁登基继承大统,十六岁就平定凉州□□,朕明年,也十三岁了。”

傅温珩琴声寥寥,似是说了什么。

小皇帝笑了一声:“是啊,神宗有个好哥哥,无意皇位,一生辅佐神宗,是朕不幸,没这么个哥哥。”

傅温珩手下的琴转了声。

小皇帝似是听懂了,道:“朕虽年纪小,可不代表朕不思虑这些,就像这盘棋,朕虽不下,却并非只是个旁观者。”

她走过去,捏起一枚棋子,随手一放。

“温珩,你猜,这局是谁赢?”

殿外宫人高声传报圣太后驾到。

小皇帝闻声,嘴角一撇,变了眼神,一扫刚刚的成熟,成了个面无波澜,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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