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笺(191)

作者:走走停停啊 阅读记录

第三天晚上,怀承终于讲到了入朝的救伤工作。他说:“去年我们驻扎在北线。”

“我们也在北线。”云澜拥被坐着。

“你躺下来。”他命令的口吻,怕她着凉。

“躺下我会睡着……”她一向实诚。

“睡着了更好,你想知道什么,醒了再问。”

她想了想,从谏如流地躺下来,他满意地盯着。“云澜,”他终于还是想问:“你和乔非寅……”他在青浦养伤时,曾看到一份旧报纸,上面登着他和云澜的订婚公告,他看着那家的阿婆拿火柴引燃了去烧灶火,熊熊的火光,烧尽在他眼前。

“六叔,”云澜望着低矮的黝黑房顶,有些想不起来他的样子,“我那时答应过他订婚,也按他的要求登了报,可我实在不能……我想他也清楚……他后来去了北京,再也没回来。”

云澜说着,想起欠了六叔许多,也欠了他许久,可他想要的,她实在还不上,她在心里叹息。

“云澜……”他坐在自己床边,倾身来抚了抚她额头。他知道当年的事,当年为了救他,她殚精竭虑求乔非寅相助,又从他手里把人劫走。他那时内伤尚未复原,常常在光孝寺后殿的台阶上坐着,思念她,等她寄来的一封空白的信。

因为有她在,他还想活下去……

他们这夜还好没有说太久,凌晨时,所有医生被叫醒,接到一批新转运来的重伤患。老陈马上召集医护,一直忙到正午,怀承手里,一位机枪手中弹太多,他接手没多久,就咽了气,他做了许多努力,都没能救回来。云澜在处理胸腔手术,之后配合老陈连续做了好几例截肢,他们两人反复商议,权衡着不截肢的策略,可冻伤实在太严重了……

外面风雪停了,但气温比先时更低。

已经过了午时,天低昏沉。医生们安置好伤员,陆续去北屋吃饭。云澜坐下时怀承还没到,医疗站供应的饭食有限,以粥汤为主。她喝了一口汤,尝不出是什么,似乎是玉米……

“云澜,”老陈匆匆跑进来叫她,“你来一下。”

云澜马上起身,她面前的汤碗还冒着热气。怀承也正走进来,见他们不吃饭就走,转头来问:“怎么了?”

老陈索性伸手拉上他,“你也来。”

出了门,他边走边说,“村子里有个产妇,要生了,难产,族长跑来找我们救命。快走,等不得。”

怀承点头,转身看云澜,向老陈道:“让她留下吃饭,我们去。”

“嗐,人家听说我们有女医生,点名要女医生来,不要男医生。”老陈摇着头,催促:“快走快走。”

怀承担忧地看了云澜一眼,她紧跟着老陈脚步,来不及转头。

一走近院子就听见女人时断时续的惨叫声,老陈和怀承被拦在门槛外面,请到中屋里去喝热汤。云澜被几个老妇人引进东屋的产房里去。

午后的一点淡光,斜照进屋中央,怀承坐不住,他站起来,在淡光里朝东面望着。

那一点光,倾斜着,移动着,渐渐消失了……

东屋里时而无声,时而喊声高起。因为操作不便,云澜脱掉厚重棉衣,穿得简薄,套在医生白袍里。好容易胎位缓缓调整过来,入夜时,终于“哇”的一声,孩子娩出,接着胎盘也滑了出来。她又忙着处理撕裂伤……

等她最后检查好大人孩子,从东屋走出来时,屋外已经昏暗无光,她站在干冷的空气里一阵眩晕,后背上寒凉气侵爬上来,直达心肺。要不是怀承伸手扶住她手臂,她大概要栽倒了。

“云澜,”他站在右边叫她,她听不清,反手抓着他衣袖,天旋地转中自己缓了一会儿。主人家端了一大碗甜汤来请她喝。他替她举着,灌她喝下去。

她才模糊听见,老陈在那边和人说着话,说我们聂医生忙了一天一夜了,连口热饭都没吃上……

他们借着一点微光返回医疗站,路不远,老陈勾着头走在前面,怀承不放心,错后几步,伸手握着云澜手腕,探她脉搏。

云澜知道自己透支得厉害,有点不好,但怕怀承担忧,转头向他看着,悄声告诉他:“我没事。”

他顺势看了看她脸色,没有回应。

晚间,云澜被要求回去休息,其他医生还要照看危重伤员,怀承重新排定了轮班表。

他凌晨时交接完,极快的速度换好衣服,急着回去查看云澜情况。

房里没有点灯,只火盆里亮着一点木炭的红光。他矮身坐在她床沿上,看她闭着的眼睛,昏暗里看不清她铺陈的睫毛。他着意地俯身去,想看清,忽然被她伸出的两手环住了后颈,“怀承……”她喃喃叫他,带着一点哀婉的气息,知道是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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