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笺(43)

作者:走走停停啊 阅读记录

外面静得出奇,和药铺的夜晚不同,没有对过人家里此起彼伏的猫狗打架声,也没有邻居家新生孩子的哭闹声,只有山风呼呼擦窗而过。怀承把外间一张单人沙发拉进来,靠在云澜床头,他整夜坐在她床边,一手搭在她手腕上,触到她脉搏。他从小生在中医世家的,毓征常常感慨,说他身上是现身说法的中西合璧。

他每隔一小时,欠身过来,试一试她体温,有时高有时又降下来;她呼吸之浅,总让他生出别的担忧来。凌晨时他几次尝试喂水给她,都没能成功;她右手上手指合并着,被他紧裹着纱布,他仓促间没包扎好,有一角脱垂出来,他整夜的,手指摩挲在上面,每隔几个小时,俯身在她耳边,低声的叫她名字:“云澜,云澜。”

天明时,蔡伯端了两碗白粥进来,搁在外间小圆桌上,连连致歉:“怀承少爷,对不住,没有准备好东西,早上只好将就了,稍后我出去筹措筹措。”

怀承从里间走出来,又回头望了一眼床上无声无息的云澜。向蔡伯感激的笑笑,他也疲惫得很,声音沙哑的,“劳烦蔡伯,我们突然来,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你同我们二少爷的交情!”他眼睛里闪着浑浊的光,“你来,同我们自己人回家是一样的,就如同我们二少爷回来。”他垂着手在旁立着,斟酌的朝卧房里看过一眼,马上收了目光,关切道:“那位……额,里面的人要紧么?”

怀承沉默了一刻,要不要紧?他不知道该怎么答,她身上的伤是不要紧的,他清楚得很,过几天就可以复原;可别处的伤,他想,实在太要紧了,那样当众受辱,即使没被得逞,也足够摧毁她心里的自尊,这样的心病不知怎么医,才能医得好……医科读了许多年,并没有哪本书里做过这样的解答。

“不要紧,”他最后说:“会好起来的。”

“哎哎。”蔡伯点头诺诺的出门去。

他匆匆的下楼,穿戴好,赶去找伍姐来帮忙,往常,只要上海的大少爷来小住,这里伺候的人不够,他就去找伍姐来帮厨。是用老了的人,彼此熟悉又放心。虽是称呼她伍姐,但其实是叫惯了的说法,年纪大概只比蔡伯小几岁。

现在,怀承少爷来,还带着位病中的小姐,自然饮食起居上更要精心些。他昨晚做好了打算,今天务必还是得请伍姐来帮一帮忙。

怀承把白粥端进卧房里去,想了想,起身把东南角上落地窗的窗帘拉开,晨起的日光正金光万丈,一道道射进来,有一束正射在云澜的床边,映在她裹着纱布的右手上。

他仍在原处坐下,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热度退了,他顺势抚了抚她额角上的发丝。“云澜,云澜。”他低声的,一再的,尝试着唤醒她。

她却昏沉着,跌在恍惚不清的意识里,不肯醒来。她何时又回了上海,站在杨树浦的街头,似乎在等家里的车来接,可怎么会一个人呢,她也说不清,如果是出来赴宴,总是一家人一起的,可别人呢,都不在,阿春呢,她总是跟着的,也不在。只她自己,站在路边,耳中听得到“哐哐”的电车声,却灰雾蒙蒙,看不清电车究竟开在哪儿。她立在那儿努力分辨方向,有人远远的叫她名字,“云澜,云澜”,她寻着那声音去,沿着路灯虚晃的光,越走越远。走到路的尽头,迎面走来两列日本士兵,她吓得愕住了,那两列兵士列队前进,把她夹在中间,有扑面而来的阴寒气,那队尾的一人,忽然抽出军刀,用力砍在她脖子上,她拿右手去捂,也不觉得痛,只一低头,看到满手的鲜血,心也跟着凉下来。

队列的士兵走过,她又接着向前寻去,那个声音,仍在叫她,“云澜,云澜”。可她绕过路口,又走回原来的地方,杨树浦的街头,她还是在等家里的车来……

临近中午,怀承起身去了一趟绍普的书房,打电话到医院,替他和云澜一起告了假。出来时正碰到端了饭菜上来的伍姐,他们也是从前常见面的,每到逢年过节,或者绍普的大哥佟诚毅来港,伍姐总是被请来帮厨。

“肖少爷,老蔡叫我来,准备些热汤饭,你看,”她无论何时都喜滋滋,油光锃亮的圆脸,把手里的托盘亮给怀承看,一只枣红的汤盅冒着虚虚的热气,另有一组饭菜,都是新鲜可口的样子。想来,这里的情况,蔡伯是向她陈说过了,他看到托盘里预备了两碗米饭。

怀承客气的向她点了点头,伸手替她开了门。她跟着走进套间里来,等把饭菜在小圆桌上摆好,她好奇的向里间的大床上张望了一眼,也不避讳,直言的向怀承问道:“听说里头的姑娘受了伤,可要不要紧呢?”她向来高喉咙,此时已经算是压低了声音的,可在这屋里仍算是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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