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妍说她这样不行。

文艺爱情片算是一种捷径，在拍摄过程中，不怎么有危险，不需要去折磨自己的精神去塑造角色，不需要背大段大段的台词。

既然观众都喜欢看，何乐而不为呢？

“何乐而不为”，程清笑了一下，像小虫的叮咛，“我喜欢去挑战，接受岁月的流逝在我身体上留下的痕迹。我不适合演少女了，就永远不会再去演少女。”

步入世事太久，浸染过了世俗，不再拥有明亮澄澈的眼神，她不去讨这个嫌。

层层叠叠的剧本中，她用荧光笔勾了又勾，对其中一个感兴趣，是一部武打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武打片不太招得到女演员来。并不是武打片没有市场，而是武打片太苦了。

任何一家想长期拿自家艺人赚钱的经纪公司都不会让她们去冒这个险。

女孩子嘛，天生就该和糖果作伴，最好手边永远有鲜花，没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当什么武侠。

但这部武打片很有意思，它讲的是一个女子怎么从青楼走向战场的过程。

一个青楼烟花巷靠卖笑为生的女人最后走上战场上厮杀，做了城楼上的弓箭手。

她不再是男人的附属品，不接受任何男人朝她身上扔过来的铜板，甚至大家都遗忘了她曾经的身份，只记得她是个孤胆英雄。

觉醒并不是一时发生的，她生来是个女孩子，她也害怕老鼠、蟑螂等等，一切恶心的东西。

在她出征前，她连鸡都没杀过。

可是上了战场，一切都不一样了。面对敌人，她也曾犹豫过，自己这么做对吗？对方也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

可是当她随部队杀回城池时，看见妇女老少血流成河的场景，她又觉得那帮人该杀。

在这样矛盾的心境下，她成长成为了一名真正的战士。

在那样封建的朝代下，官家封她为“诰命夫人”，以至于影响到民间，“生女当做女英雄”这样的民谣传遍世人。

可她又是悲怜的，到了晚年她都没有婚嫁。别人问她，她苦笑：“我这样的人，又能嫁给谁呢？”

没有人愿意娶一个女英雄，原是青楼女子的身份从始至终也给她的人生抹上了一层悲凉的底色。

她战胜过自己，战胜过敌人，保卫了国家，却没能战胜过世俗。

程清一边看着剧本，一边在心里感动泪目。

她有心接触这个剧本，赵妍劝她先观察观察，“这个去了之后，条件一定是十分艰苦的，还要停掉很多时间去训练。你腿前不久才受过伤，现在时不时的还会疼，我怕你去了之后......”

“哎呀”，程清打断了她，“这不是你考虑的事，你只要去问一下那边的制片和导演有没有合作意愿就好了。”

挂掉电话，程清才惊觉，程父并没有看报纸，而是在看她。

或许是源于四目相对的尴尬，程父将老花镜缓缓取下，折叠好，放在枕边。

他将报纸对折后递给程清，让她放回床头柜。

“我这两天看你都在看书看剧本，你拿远一点，离近了伤眼睛。”

“嗯，是。”程清诺诺地回答。

“我这两天都在想你小时候，别看你现在眼睛大，小时候眼睛跟葡萄一样又黑又小，但特别精灵，看谁都像看贼一样，特别警觉。”

“我和你妈都觉得我们生了个胆小的女儿，没想到，你后来胆子大的嘞，现在不一样了都成大明星了。”

“......”程清沉默片刻，扬起脸问，“大明星是褒义还是贬义啊？”

程父看着她，“当然是褒义了。”他十指相扣，扣在腹前。

白色的被套之上显得他手愈发苍老粗糙，且黑。

程清不忍心看那上面的一刀一刻般的沟壑。

她不愿承认的事终于在她面前展开：父亲老了。

“我以前对你们这个职业有偏见”，程父点了点头，“总怕你在外面受欺负，你这个性格也是不愿意和家里说的那种，别看你在外面闯，我没问过你，但我每天都担心。”

“现在我看你们演戏和我们在单位办公没什么两样嘛，都是要把文字读透，不过你们是要演出来。我看你，平常时候，还懂得看书来充实自己，我其实心里特别欣慰。我感觉，你已经长得很大了，不需要我在这里指手画脚。”

程清低头低声抽泣着，她捂住自己的脸，半站起身来在桌上抽纸。

卫生纸被她揉得很皱很皱。

“爸，你有为我骄傲过吗？”程清哭过的眼睛冷冷的，湿漉漉地看着程父，把程父看得一惊。

“啊？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我，我，我......”程清抿着嘴唇，紧抿成一条线，“从小到大，只要我不按照你说的做，只要我人生中做了一点点错事，你都会一副很失望的样子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