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66)

作者:亿本正经 阅读记录

他没替老朋友声张,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彭家是草根儿媳坚持独立,他家是猪拱翡翠白菜,还非要捍卫男性自尊心。

狗屁男性自尊心。冯彪想起这事儿,替自己的傻闺女不值。他喜怒异常形于色,只不过五官完全遮盖了表情,不管他高兴还是愤怒,都像土匪头子一样凶神恶煞。

季长善久经生意场,阅人无数,什么长相都见过。她了解温文尔雅的也许道貌岸然,横眉怒目的未必如狼似虎,因此并不惧怕冯彪的土匪相。

她一早就认出秋蕙的冯总,却一点儿不知道冯彪和名义公婆还有交集。

彭诉仁双手握在肚子前,相互搓磨两下,跟儿媳妇说:“这是秋蕙的冯总。我们两家原来住邻居,好长时间没见了,顺便聚一聚。”

季长善点头,眼珠挪向冯彪,问他冯总好。

冯彪今天穿一件大地色衬衫,领口解开两颗纽扣,勉强容纳粗壮的脖颈。他肩宽腰圆,双腿分开站着,大手一挥,展露江湖人的豪气:“跟着小朗叫叔就行了,别这么生分。”

季长善转动商业脑筋,既然沾亲带故,将来谈生意不看僧面看佛面,冯总有可能会赏个人情。季长善当即改口叫叔,冯彪应了一声,笑得凶神恶煞。

石渐青立在原地,眼光悄无声息地在她脸上流转。

日久并不能生情,反倒因为麻雀在枝头筑巢安定,更加滋长嫌恶。

石渐青的不快积压已久,她自己不痛快,也不能让别人痛快。

她笑不露齿,虽然也看不上冯彪的出身,但是用玩笑的口吻插进谈话:“是不该生分,小朗差点儿就随秋白叫你爸爸了。秋白是个好孩子,我看着很喜欢。”

石渐青的眼睛和话语分明都朝着冯彪,季长善却隐约察觉名媛的针对。

她不在乎石渐青是否看得起自己,反正连季晓芸都不喜欢她,何必指望别人的母亲对她掏心掏肺。

只是,彭朗怎么还跟冯秋白有过感情?

冯秋白是冯彪唯一的掌上明珠,相貌遗传了母亲,明艳动人,风情万种。她做电影演员好多年,拿过几个国内权威的奖项,还在国际上有提名。

彭王八是不是就喜欢演员?

季长善喜怒不形于色,在一边听着石渐青同冯彪叙旧。

她的名义婆婆娓娓道来,彭朗和冯秋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小时候一起在彭家学画画,冯秋白的用色相当大胆,跟她的父亲一样不拘小节,很有艺术天赋;彭朗会照顾女孩子,冯秋白的白裙子蹭上红颜料,他帮忙改成一朵玫瑰,夸冯秋白像花一样好看。

石渐青说完,眼睛挪到季长善脸上,轻声细语地道德绑架:“长善很大度,应该不会在意这些的,对吧?”

季长善微笑,说她不在意。

石渐青权当季长善在意,又往墙上一幅油画瞥去眼光,“秋白原来挺喜欢这幅画儿的。”

冯彪和冯秋白闹翻以后,明面上不爱提女儿,眼睛却随时随地紧盯与冯秋白相关的一切。他对文艺的东西毫无兴趣,但是问道:“这什么画儿?”

石渐青把眼睛转向季长善,“长善也很懂油画儿,让她给你讲讲吧。”

经过每周末的试炼,季长善逐渐发现,比起她头头是道地剖析名家画作,石渐青只有在她偶尔出纰漏的时候,才会连眼睛都笑。

季长善琢磨两三个星期,最终摸透名义婆婆的思路。

石渐青接二连三考察她的油画修养,并非鞭策季长善成为一个名门儿媳,或者培养一位艺术人和自己惺惺相惜,而是单纯为了让底层麻雀出丑。

在石渐青眼中,社会阶级应当层层森严。

她少女时,曾经读过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这本书创造一个乌托邦,人类没有七情六欲,分三六九等,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夜以继日地洗脑阶级归属,每个人都知道术业有专攻。

石渐青向往乌托邦,高雅的群体才配从事高雅,阶级的固化保障他们永远高高在上。她多次翻看这本小说,专拣符合心意的段落精读,选择性忽略作者意旨在反乌托邦。

季长善明白石渐青的良苦用心,前几个周末故意装不学无术,轻易满足她名义婆婆可怜的愿望。石渐青高兴了,就收好月亮木雕和鲤鱼木雕;不高兴了,便拿出两只木雕让所有人都不痛快。

彭朗不爱看那两只木雕,季长善只是不想让他难过。

宴客堂中人流汹涌,季长善穿越几层人头瞥向毕沙罗的田园油画。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石渐青非要拿彭朗的过去招惹她,她也不能让石渐青痛快了。

季长善迅速翻找相关记忆,把彭朗在课上教过的内容,深入浅出地复述给冯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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