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坐在地上，卷曲着身体，正在打盹儿。

在动物园健壮的员工之间，他苍老的身体瘫在地上，每次呼吸都伴随着痛苦，这个老头衰弱得几乎刺眼，于是荆楚突然停步，青年纯黑的眼珠直直地盯着他。

睡梦中的老头发出一声□□，荆楚收回目光，跟着0123A走进了里面的房间。

这个房间一样是空旷的，除了自己使用的桌子，吝啬的主人不愿意添加任何额外的家具。

这里同样也有三个护卫。

首先是荆楚昨天见过的女员工，她今天看上去更憔悴，正疲惫地靠在墙角打盹儿。

第二位或许是个人类，他似乎是个人类，但身形极高，皮肤发青，像一只青色的蜥蜴。

最后是一个球状机械体，周身有八条金属腕足，走路时摇摇晃晃的，看上去十分滑稽。

而园长坐在办公桌后，身上只穿了一件衬衫，见到荆楚后，他看似温和地冲荆楚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这里来。

荆楚前行，走到墙上挂画时不由地转头看了一眼，横版的油画中，挤满了人型生物，无论男女老少，都扬脸看向画面，展示自己都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

“人的幸福都差不多，但痛苦却各不相同...”见他看画，园长说道，“所以我喜欢各式各样的痛苦，只有痛苦才能缔造伟大，幸福只能带来平庸。”

在办公桌前停住，荆楚是个有充分社会阅历的社会人，他充分调动自己的情商，对园长说道，“你看待问题的角度很别致。”

青年微笑，但是笑意只是浮于表面，园长看得出，在这层浅薄的笑意下面，荆楚的内心平静从容，波澜不惊，轻而易举地就让他心生厌恶。

这是园长的另一重喜好，他讨厌看到别人高过自己，如果他站着，别人最好弓着腰，如果他坐着，别人最好能跪着。

他喜欢看到别人痛苦，更喜欢别人因为痛苦而畏惧自己，他爱极了众人在苦海中挣扎的景象，像荆楚这样的平静，园长看到就讨厌。

仿佛察觉到了园长的不悦，八爪机械体突然靠近荆楚。

随着它靠近，荆楚听到了无数烦人的哒哒声。

忍耐着焦躁，青年仔细看去，发现机械体身上镶嵌了许多钟表，正是这些钟表发出的声音令人心烦。

但烦躁只是一种情绪，只要人类愿意，他们总能轻易地控制自己的情绪——荆楚是这样相信的，同时他也是这样做的。

于是他在短暂的焦躁中迅速抽离，青年的目光从机械上划过，又平静地离开。

感觉自己遭到了蔑视，机械体暴躁地挥动金属腕，但没人理它。

从某种意义上，或许他们之中，荆楚才是更像机械体的那一个。

园长冷眼旁观，心里知道荆楚意志坚定的年轻人。

“你是个很有价值的年轻人，”园长看着荆楚，意味深长说道，“像你这样的人，更应该有所畏惧。”

荆楚笑了，他冲园长摊摊手，表示自己也没有办法。

恐惧是无法通过努力获得的。

园长笑了一声，他从抽屉中拿出雪茄，剪开后悠哉地烤热，突然问，“你看到0233e了么？”

这个问题有些突然，荆楚本想说没有，却突然想到吊灯上挂着的人，转而问道，“他在灯上么？”

提起自己的杰作，园长神色愉悦，点燃雪茄后，他深吸了一口，然后问荆楚，“看到他，你有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青年回应道，不过他略一思索，又补充道，“应该还觉得有点浪费？”

“怎么说？”

年轻人思考片刻，他冷静地说道，“把有用的东西变成废物，挺浪费的。”

因为杀戮或者毁灭，这些都简单又无趣，将这当作兴趣和炫耀的资本，这胖子无疑是个蠢货。

园长不知道荆楚在想什么，他只是敏锐察觉到，他最厌恶的事情发生了。

荆楚身上，最令园长厌恶的，不是他的平静无畏的态度，而是他看待别人的眼神。

这是一种居高临地的俯视，一种没有任何情感负担，带有冰冷怜悯的眼神。

园长记得，他曾经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一样的眼神。

顾深。

顾深是个很有价值的人，荆楚同他很像。

于是园长叼着雪茄，他慢慢吐出烟雾，将怒气吐尽后，他终于憋出一丝露出怀念的神色，园长说，“荆楚，你很像一个人。”

荆楚神色平静，等着园长继续表演。

“像你这样的人，留在方舟公司就太可惜了，你知道的，在方舟公司里，有权势的人太多了，你这样的年轻人永远都混不出头...哪怕你是贵族，没落的头衔也不能给你提供助力。”

听到这里，青年神色微动，他似乎有话想说，却最终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