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学费交不上就去申补助啊!申不下来就别念了!”
平时,张晴输了钱,发脾气说几句也很正常。
岑蝶觉得这种无谓的口舌之争没什么意思,不想和她争辩,忍便忍了。
毕竟,只要忍耐一会儿,她急着去赴下一场牌局,很快也会不了了之。
但今天,许是因为这个日出过于梦幻。骤然掉回现实里,落差感弥足冗长,叫人应接不暇,无端心生厌倦,很难立刻调整好情绪。
岑蝶脑袋一热,话没经过大脑,爆发似的脱口而出:“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杀人犯的女儿吗?!”
“……”
话音落下。
整个房间倏地安静下来。
除了空调运作时的机械响动,只剩下母女俩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张晴鼓着眼睛,嘴唇微微翕动,对她怒目而视。
岑蝶:“你让我去申助学贷,去申补助,人家问你爸妈是什么工作,难道是想要我说,我爸爸是逃犯,已经被枪毙了,我妈不工作,每天在家里打麻将吗?我说不出口!所以,工资卡你想也不要想!”
说到最后,委屈情绪已经掩藏不住。
岑蝶感觉到自己眼眶在发烫。
但并不想被张晴看到这幅模样。
她拎起包,头也不回地冲进卧室,重重甩上房门。
“嘭——”
外面,张晴正在尖叫:“岑蝶!侬要死啊!想把门弄坏是不是!……”
岑蝶捂住耳朵,也顾不上洗澡换衣服,径直趴到床上,整张脸都埋进了枕头里。
委屈和不甘涌上心头。
继而,到达巅峰。
从很小开始,岑蝶就知道,自己家和别人家是不一样的。
自己的父母和别人的似乎也不太一样。
同学们放学回到家,总是有热菜热饭、有零食饮料,还有各种问候关切,其乐融融。而自家呢,张晴不工作,也不做饭,整日扑在麻将桌上,做着翻盘自摸的美梦。岑忠则是长时间不见人影。
亲戚和邻里总会偷偷议论,岑家那个男的又出去赌博了,这回也不知道要输多少,房子都卖了,还有钱输吗?
小岑蝶听懂了,爸爸是赌徒。
她宽慰自己,没关系,妈妈偶尔麻将赢了,也会回家给她做一桌好吃的。
张晴的厨艺是小岑蝶吃过最好的,比外面饭店做得还好吃。她只是并不能每天在家而已,没关系。
岑蝶很早就学会了不怨怼。
因为抱怨也没有用。
现状永远不会有什么改变。
等岑蝶再大一些,大到她能够自己照顾自己时,岑忠出了事。
他瞒着家里偷偷借了高利贷。
然而,家里房子是租的,张晴也不工作,压根没有钱可以还。
高利贷利滚利,越拖欠、数额越大。
眼见着催债一次次上门威胁,到处找人,闹得一家不得安宁,岑忠终于露面,同人争吵起来。
岑蝶不知道岑忠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失手将那个催债人捅死的。她只知道,从某一天起,她爸爸开始了逃亡之路,再也没有出现过。
警察天天上门问话。
她懵懵懂懂成了杀人犯的女儿,被所有同学、朋友避之不及。
仿佛和她多说一句话,灭顶之灾就会降临到他们头上。
“她爸爸杀人了……”
“嘘——万一她听到了,她爸爸来找我们怎么办。”
“她爸爸还没被抓住,你说,会不会是被他们家偷偷藏起来了啊?”
“好可怕。”
“……”
对岑蝶来说,这一切变故,根本就是一场无妄之灾。
但她也没什么方法改变,只能努力学习,妄图离开海市,远走高飞,去没有人知道她的地方上学,彻底摆脱这个扭曲的家庭。
委屈有什么用。
除非她死。
……
张晴在外头骂骂咧咧了一阵,一直没人响应。加上约好了局,只能作罢,转身离开家中。
房门被阖上。
落下锁。
听到声音,岑蝶大脑一松,好似一下子支撑不住,闭上眼,浑浑噩噩地就这么睡了过去。
等她再睁开眼,外头,已是日暮西山时分。
岑蝶迷迷糊糊,从旁边摸过手机,看了一眼屏幕。
看到时间,她整个人骤然清醒过来。
等会儿还要去上班。
压根没时间悲秋伤春。
岑蝶跑去浴室,简单冲了个澡,换掉衣服,再把脏衣服和被眼泪浸湿的枕套一同丢进洗衣机,设置好定时。
踩着天空中第一缕墨色,她奔出家门,往地铁站方向跑去。
……
刚刚入夜。
外面还十分热闹。
因为城市里随处可见的霓虹灯,将这座城衬得五光十色又流光溢彩,绝对不愧“不夜城”之名。但如果没有钱,就算身处其中,也难以体会这种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