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下生(30)

作者:临光钓雪 阅读记录

昏昏欲睡之际温瑜又听到那首忽隐忽现的歌谣,穿过花间,越过星河,他听得清楚,歌谣的音调哀哀,但歌唱的女子音色清冽如泉,为彷徨迷茫之人指引来路归处。

戚戚焉悲落鸟鱼飞翼。

萧萧兮歌繁花叶不离。

日出赫赫惶惶,日渐邈邈苍苍。

天也高高,山也迢迢。

归兮去兮路遥遥。

往兮来兮何昭昭。

浮生过梦尽千山,千山重重梦也归去。

……

从伞身溢散出去数不尽的光点,踏上曲折蔓延向远方的长桥,归向终途。绵绵的光点汇聚成连续不断的长河,带着光芒和歌声一起流淌。

有民俗会在送葬之日放飞盛放长明烛火的灯笼,从山间飞起,在黑夜里照亮迷途,指引亡者的路。

灯海浮梦,莹莹不孤。

喜怒哀乐终于都沉沉的静下来,化为喟然一叹。温瑜情不自禁笑道:“有没有人说过黄泉彼岸很美。”

“嗯,很多人都这么说。”

“幽族人会向往太阳吗?”

“……”

孟婆在低声的哼着歌谣,神色痴痴。

“我不知道。你会向往一个从未见过的地方吗?”

马蹄踏雪

马蹄踏雪声声催。

银装素裹的冰原之上徒步走来两道人影,其中一个浑身漆黑,戴着斗笠,背一把长伞在茫茫雪地里宛如一只寒鸦。他的同伴则恰恰相反,身形相貌均隐匿在白色斗篷之下,跟随黑衣人缓缓前行,恍惚间似乎就能和周遭融为一体。是幅上好的冬雪旅人图,小书生目不转睛,举着手中的书卷似乎下一刻就能吟上一句应景的诗来。

苍苍雪野间,两人忽然改变了原先的路线,侧身让道。

小书生疑惑,行至此地必是往流波城去,一般人在雪地踽行已久,见到城门近在咫尺早就奔赴赶来,这两人怎么还改了道。

酒栈老板将热好的烧刀子摆到他面前,见他伸长脖子眺望,也跟着看去。

也没有等待多久,雪地中一行乌云铁蹄裹挟烈风向流波城奔来,蹄下白泥翻浪,数十人黑巾蒙面,腰佩铁色刀剑,叱马扬鞭,声势浩大。

窗边的小书生一惊,将脑袋缩了回来。

“是西风崖的马匪帮子。”

“老板认识他们?”

“我哪认识啊。”老板索性给这心有余悸的小书生倒了碗酒,“我认得他们的马,马头上挂铁环,蹄上有倒刺,踏出的印就像恶鬼的两只牙,所以又叫鬼牙帮。”

“我看他们凶神恶煞的,不像好人。”小书生一口烧刀子下肚,喉间火辣,说话都利索了很多,“西风崖在西州吧,距这里将近千里,他们远道而来的是要做什么?”

老板见他第一次喝酒喝了个大红脸,也是好笑,就对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多说了几句:“你初来流波城不知道,从这里再往北去就是成片片的雪山,山上终年落雪,寒冰不化,没有半点鸟兽活物。可偏偏外人给它取了个好名字,说里面藏着数不尽的宝贝,住着不老不死的长生仙人,一个个挤破了脑袋往里进,殊不知里头大风大雪全是迷途人的尸骨,这些人啊,都是去送死的。”

“这么危险,还要去?”

“那是当然了。况且再过三月就是武林试刀大会,这些月全是一拨又一拨往雪山里头寻宝物的江湖人,可惜啊,出来的就没几个。”

小书生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那两人也是要去山里头寻宝的?

千山负雪,沧澜悠悠。

“阿嚏!”温瑜摸摸鼻子,把滑下去的兜帽重新扶好,又从斗篷底下掏出一根长竹杖敲了敲同伴,“你雪盲好了没?”

“差不多。”

“韩错你说那时候为啥我俩没买两匹马,上次经过的驿站不还有狼犬拉的两轱辘带檐的板车,非得靠两条腿在这里活受罪。我知道你要说没银子,卖狗的老板确实油嘴滑舌一看就是个奸商,可话说回来你怎么老是穷光蛋一个,也没见你怎么花银子啊。唉,也不知道刚刚那一帮人马和我们同不同路……”

“不同路。他们是去找死的。”

“你怎么一张嘴净找晦气。”温瑜柱着竹杖,忽然听得清脆的一声,踏前一步,不再是先前一脚陷不到实处的软塌塌模样,“进城了?”

城中积一层薄雪,回望时能看清方才一行人马经过留下的深深的双牙印。韩错解开覆住双眼的黑带,清晰辽阔,灰铁一般的小城覆上冰雪,如同寒冷冬季蜷缩的蝮蛇。

从第一次进入雪山开始,他的雪盲总是在复发。

小殊会在晴朗的日子里在伞下为他们辨路。除了黑伞和韩错她触不到任何事物,从这头走到那头雪地依旧平坦。她不喜欢下雪天,也不喜欢雪花,风可以扬起她的发梢,卷起轻盈的裙摆,但雪却只是从手心中穿过,再归入脚底的芸芸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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