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送你花(96)

作者:怯喜 阅读记录

说起七十年代的那场大雪,老先生抬起头来,说了句东川话。施翩在东川呆的不久,听起来一知半解,只好看向陈寒丘。

陈寒丘在她身侧蹲下,熟练与老先生攀谈起来。

施翩连蒙带猜,听懂了几句。

老先生说,那时他们住在弄堂里,十几户人家共用一个水龙水。那年大雪,他十六岁,大雪的第一天,他一早起来准备去工厂,出了门,一脚踩进雪里,雪没过了脚踝,水龙头勉强能出水,有人通知,赶紧接水,肯定要冻住。结果到第二天,水龙头果然冻住了,十几户人家没有水用,大家只能想方设法解冻,办法用了遍,最后说水管也冻住了,怎么着都没用,大家便唉声叹气回家去,还好有昨天接的水,只是不知道要冻几天。

老先生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攒了一辈子的话。

施翩托着腮,观察他的工具,他的手指,他的样貌,颜色和点线面渐渐代替了他的模样,他说的话似乎也变成了一幅幅画,在她脑海中闪现。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一声喊。

“施翩。”

施翩抬眼望去,她蹲在地上,陈寒丘站了起来,她从仰视的角度看他,涂满颜料的透明雨衣穿在他身上,实在是很奇妙。

他的体温是温热的,相貌是清冷的,雨衣是热烈奔放的。

当这三种特质组合在一起,他像是一幅艺术品。

陈寒丘低着眼,看蹲在地上,小小一团的女孩子,像看到森林雨后一颗色彩鲜艳的小蘑菇,露着白生生的脸看世界。

她又出神了,陈寒丘想。

他抬头,仔细感受了一下落在脸上的雨丝,太凉了。

陈寒丘往摊位处扫了一眼,低声和老先生说了两句话。

老先生递给他一把伞,浑浊的双眼透过镜片上的点点光晕,看眼前的这对男女。

看了半晌,心说古怪。

女娃娃古怪,男娃娃也古怪。

陈寒丘撑起伞,站到施翩左侧,让开位置,别挡了老先生的生意。这雨天其实也没什么生意,坐在檐下,放个小收音机,慢悠悠地唱着曲儿,时不时喝一口热茶,这日子也算惬意。

“啪嗒”一声脆响,倒霉的路人踩到水坑。

施翩忽而回神,眼看着路人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拿出纸巾,蹲到一边擦自己的皮鞋,一边擦一边嘟囔倒霉。

她正想起身,刚抬眼,愣住了。

一把灰扑扑的伞横在她的头顶,挡去了细细的雨丝。

黑色伞柄上横着几根冷白的手指,指节弯曲,指骨因用力泛着微微的白色,透过肌肤,看见青灰色的血管。

他立于人来人往中,为她挡住一城秋雨。

施翩抿了下唇,抱歉道:“我又出神了……”

“没多久。”陈寒丘看了眼时间,“去下个地方?”

施翩忙点头,顺口道:“中午我请你吃饭吧,总麻烦你。”

陈寒丘收起伞,擦干净伞面上的雨滴,叠得整整齐齐,再还给老先生。

老先生看施翩一眼,道:“闷成这样,平时气死了吧?”

指的是陈寒丘。

施翩噗嗤一笑,给她撑半天伞,没得来一句夸奖,反而遭埋怨。

她不会说东川话,用普通话道:“不气,早就被我甩啦。”

老先生一愣,连连摇头:“眼睛给气坏啦?”

闷是闷了点,但会疼人,还长得俊。

怎么就给甩了呢?

施翩:“……”

她没说话,和老先生道了谢,拉着陈寒丘跑了。

经过这茬,两人再问起来便有经验许多。

陈寒丘对这里熟,找的老板都好说话,忙中抽出时间和他们念叨那场大雪。

说起谁家门口电线杆被压垮了;说雪结了厚厚一层,快一米高,太阳一照,都是硬的;说前一晚睡在公园里的流浪汉,第二天醒了就被埋了,他们急匆匆地去公园里挖人;说大家伙围在炉子边烤火,时不时丢个土豆和红薯,香得人舌头都要掉了;说那时候的恋爱辛苦又浪漫……

一路走下来,他们到了巷尾。

这是最后一间,是间修车铺,全须全尾的自行车到这儿就散了架,东一个轮子,西一个车篮,地上堆满零件,一股子胶皮味。

店主正在补胎,埋头做得认真。

陈寒丘摘下雨衣帽子,语气难得温和:“何叔。”

何叔抬起头来,飞快地瞥了眼来人,正要说话,愣了一下,立即放下手里的活,露出个笑来。

“寒丘来了?”他忙洗干净满是油的手。

何叔有阵子没见陈寒丘了,他偶尔会回以前的住处,每次来都会来看望他,每次都带着礼物,他说了许多,这孩子不听。他问了几句他的近况,问起陈兴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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