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美东见宋婆表情骤变,知道她的心境肯定发生了巨变,于是见缝插针的问——

“当年……他也是这样，出了意外？”

美东没有明说“他”是谁，但宋婆却仿佛立刻明白。

她不仅明白，似乎还放弃了之前的伪装，忘记了自己在几分钟前，假装茫然，一问三不知。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也许他没这个福气，当我宋家的长孙。”

此时的宋婆，全无之前的卑微瑟缩，仿佛真的变成了美东所看到，那个坐在全家福c位的豪门老夫人。

小分队那边，孩子不哭了，彤彤妈也不叫了，都忍不住停下来，战战兢兢的听她们对话。

美东轻轻说，“是吗？你现在是看透了——但当时呢？想必没这么轻松吧；不然，也不会改建这房子。”

这下，宋婆的表情难以保持淡定，仿佛回到了悲剧发生当天。脸上的肌肉不停颤抖，牙齿也不受控的格格作响。

美东小心翼翼的问，“是发生在……拍全家福之后，对不对？”

不然，那张照片也不会成为宋婆的执念，忍不住一遍又一遍重温，回忆当时的美好与温馨；又忍不住因此想起伤心事，不得不付之一炬。

宋婆的目光仿佛穿过这个游泳池，看到了那天。

……那天阳光很好。

大家在院子里聚会，宾主尽欢。大儿媳临时娘家有事，她独自回去了，好在人手够多，大家开开心心聚了餐。

她还主动提议，拍下这张不合规矩的全家福。

也许是兴头上来，喝多了一点，大家倦意来袭，分头去休息，奶妈带着孙子去楼上睡，却没注意阳台门没关好，半夜小孩子下床看不清方向，踉踉跄跄走到阳台扑了个空，下面正好对着游泳池……

也许大家都睡死了，又或者那个过程快到根本来不及反应，总之无人听到他的呼救，无人被惊醒，一觉睡到天亮。

大儿媳在娘家思子心切，一大早赶回来，却不料等待她的，是一屋子呼呼大睡的家人，和池中已经没有气息的儿子……

美东知道，自己的猜测跟事实应该出入不多。

她也知道，旧事重提，对这位老人来说，无异于二次伤害。

但他们现在，并不是无关紧要、揭人疮疤、以他人痛苦为乐的路人。

他们是被困在这个副本里的玩家，危在旦夕。

她只能替宋婆充当这个回忆者。

“……所以，在那之后，你填平了泳池，把一楼以上的房间打掉，反而往地下挖了一层，就是为了……不要触景伤情、重蹈覆辙？”

——不，不对！

宋婆看着她，念念有词，似乎想要大声反驳。

——根本不是她说的这么轻描淡写！

——在那之后，是数不清的哭泣和责骂，离婚和分手，反目和诅咒！

定格在全家福中的天伦之乐、宾主尽欢，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每看一次，她就被提醒一次：照片中曾开心聚在一起的人们，后来是如何的妻离子散、劳燕分飞、宾主反目、家破人亡！

曾经如此完美、让人羡慕的一个家，是如何因为一次意外，而变得支离破碎、一地鸡毛！

忽然，小分队有人打了个喷嚏。

可能因为泳池里的氯浓度过高，也可能因为在水里泡了太久。

“冷吗？”宋婆神经质的笑了笑。

“但是再冷，也不会比那晚的池水更冷；

绝望吗？无助吗？也没人会比他当时更绝望，更无助……

可惜，奶奶亲手给他做的，那么暖和的虎头帽，他都没来得及戴上……”

老古瞠目结舌，“……居然真的是你？！”

他不禁想到自己之前急火攻心，只想推个人出局保命，还不偏不倚选中宋婆——

如果他当时一击得手，真把她推出局，就像谁说的，两条线重合了，那会怎样？

想到这里，老古不寒而栗，打了个喷嚏。

老吴似乎明白过来，望向宋婆，“——你后来出现在附近，并不是巧合？”

对着空荡荡的家，再也不复往日光景，光是改建还不够，她索性将房产转卖他人，自己也离开这处伤心地。

但有些伤害并不是光靠时间就能抹平，有些执念也始终萦绕于心，几年之后，兜兜转转，她又忍不住重返故地。

这里被打造成了青年公寓，开门迎客，人来人往，重新变得热闹。

这里只有一楼和地下室，只有院子，没有泳池。

——也就没有危险，不会再有人受伤。

管理员并不知道她是曾经的房主，好心让她住了下来。

客房一间一间被填满，各式各样的人充斥其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仿佛周围还是她曾经熟悉的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