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闹出这么大一事儿，邻近几个胡同都过来看热闹，不管多早还是晚上，秦家门口少不了好事者往里张望，秦家人说他们两句，他们还有理得很：“敢做不敢当啊，看都不能看了。”

唐雪珍气极，一盆洗脸水泼过去，没等好事者反应过来，“啪”地一声重重关上院门，好事者跑过来骂街，唐雪珍门儿都不开，就当自己聋了啥也听不见。

好事者再来围堵秦家人，唐雪珍默不作声，院门一开，又是一盆洗脸水，然后把门一关，仿佛啥事儿也没有发生，一开一关一整天，之后再无好事者来看热闹，秦老太也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两天，待精神头恢复了些，已经过了大半个月。

这天，秦老太抱了一束粉色月季过来，就她自个儿一个人，小老太太收拾得倍儿精神，穿的是年轻时候的一条月白旗袍，裙上绣有几枝盛得正艳的红梅，虽然上了年纪，容颜不如当年，但气质犹在，身材也保持得很好，旗袍一上身，活脱脱一清丽老佳人。

一进宋家院子，所有人都看呆了，小想想眼睛瞪得溜圆，怔怔地拉她妈的裤腿，“妈妈，婆婆好漂亮啊。”

秦老太年轻那会儿跟唐雪珍在这一片那都是出了名的美人儿，不过两人之美各不相同，前者属于小家碧玉那挂，文静甜美，后者是辣美人，性格大大咧咧，不受拘束。

听到小外孙夸老友，唐雪珍这才回过神，扔掉手里的扫帚，扭头钻进屋子，一顿翻箱倒柜，没过会儿重新登场，已是判若两人。

跟秦老太同款旗袍，颜色不一样，是淡紫色，更衬气质，勾出婀娜身段，从背影看跟年轻小姑娘无二。

花白的头发绾在脑后，插了一根碧玉簪子，那是唐雪珍奶奶留给她的陪嫁，压箱底宝贝。

唐雪珍提起裙摆，扭着纤细的腰肢，故意从秦老太面前绕了一圈，然后走到小想想面前，问：“想想，姥姥漂亮吗？”

小想想早就看傻了，呆头呆脑地点头，流着口水道：“好漂亮，姥姥最漂亮了。”

“老唐，你作弊！”秦老太不服输地从手拿小圆包里面找出一支口红，转过身背对唐雪珍往嘴上一擦，再抬头，一抹红唇更显精神。

“哎呦，老姐妹，你还有这稀奇玩意儿呢，快给我也擦擦。”唐雪珍其实也有一支口红，是宋昌盛去年在百货商场给她买的七夕礼物，不过是跟秦老太闹着玩，逗她开心。

唐雪珍把嘴巴撅得老高地凑过去，秦老太一边说走开点不给擦一边仔仔细细地描红，完后，将手里的月季递过去，“家里的月季开了，跟往年一年，第一波给你摘过来。”

唐雪珍接过月季花，闻了闻，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好香啊。”

随即转手交到宋芸手里，叮嘱道：“小芸，花就□□房间的瓶子里。”

然后挽起秦老太的手臂，笑眯眯道：“老姐妹，走吧，我们逛街去，百货大楼那边开一家西餐厅，晚上我请你吃牛排。”

秦老太亦是笑得眼睛都没有，“牛排有啥好吃的？血淋淋的都没熟，我要吃百货大楼后街那家炒凉粉，特辣，辣出眼泪水那种。”

“好，想吃多少吃多少，反正今天我请客，不准跟我抢。”

“谁要跟你这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抢着买单，要不我嫁给你得了，天天好吃好喝多安逸。”

“你那么丑，我才不要，我要娶就娶最好看的男人。”

……

两人对话回到青葱少女时代，一晃眼已经过去了大半辈子，青春早已离她们远去，不幸中的万幸，友谊万岁。

不知不觉中她们已经认识了六十年。

秦老太偷偷地红了眼睛，她以为唐雪珍不记得，没想到她记得比她还要清楚，她们这一路相伴走过来，吵也吵过闹也闹过，但感情一直都在，不会散，就算以后离得远，她也始终坚信，她们是一辈子的朋友。

晚上，宋芸将女儿哄睡后，坐在院子里等唐雪珍回来，天儿已经不早，各屋子陆续关灯睡觉，最后就剩下宋芸脚边的那盏煤油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院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听到声响，宋芸提起煤油灯走过去，看到一身疲惫的唐雪珍，眼睛一片猩红尚未褪去。

“小芸还没睡啊？”唐雪珍声音发哑。

“林姨回去了？”宋芸探头往隔壁望了眼，关上院门，一手提着煤油灯，一手搀着唐雪珍往堂屋走。

“回去了，”唐雪珍拉住宋芸，“别进屋了，就在这儿坐会儿。”

两人挨着坐在一张高板凳上，抬头望着天边的峨眉月和满天星辰，没人说话，耳边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小芸，你林姨他们要搬走了，”唐雪珍闷声开口，“志鹏这事儿好像挺严重，虽然赔了李小花不少钱，李小花才同意跟他私下调解，但公安局那边没通过，说志鹏是故意伤人罪，是刑事案件，反正咱也不太懂，你林姨他们为了志鹏把房子都卖了，过几天就搬回老家乡下，哎，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