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系之舟[珍妮](42)

作者:傅支支 阅读记录

徐恩曾察觉到总是有人将情报传给中//共,中//共像是有了神通一般,次次险情都能避开,遂开始怀疑国民党里有内奸。

一次,抓到一个共//产//党的间谍之后,他们拷问出党内高层中确有卧底,且是亲戴派的高层,代号佛头,其他的便不知道了。

徐恩曾闻之大喜,立刻命秘书总结出关于佛头的情报,下派给各地的中统站,定要找出此人,借此栽到戴笠头上去。

据说,徐曾经私下放话:“不管佛头是不是亲戴派,他戴某人这此一定要在我手上犯栽。”

程征和林念都没有想到,寻找佛头的计划竟然起源一场内斗。

国事糜烂如斯,高层却顾着东风压倒西风,借此在“总裁”面前立功。两人无言,都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只听王宁继续说下去。

王宁接到任务以后,一直在物色合适的人选。当时中//共上海站基本上无人可用,他看来看去,竟发现有一绝佳的人选未被清剿,便是林念。

此时,林念的这条线上,除了康小虎被关进警局而侥幸逃生之外,其他的上下级全部死了,孤身一人,最是容易利用。

偏巧,几个月后,康小虎这个愣头小子,还真的替他找到了林念。

王宁心中默算,中统许诺了,只要他先找到佛头,便替他伪造死亡的假象,将他和他的家人送出国,永无后患。此时,他和他的家人分别已经两年多了。

“可是佛头,佛头在哪呢?当时夜莺跟你留在上海投伪了,我就意识到,这事就错了,她不听话了,所以我才派了康小虎盯住她。可是康小虎去了之后,竟然也不主动向我汇报夜莺的情况。哎,我猜到夜莺喜欢上你了,你程处长魅力真是大啊,她不做任务了。这种事有先例,我早该想到的……”

程征笑了一下,王宁却觉得他的笑带了层什么别的意思。

程征淡淡道:“夜莺同志是一个很尽责的间谍,她应当是中统一干人里最先找到佛头的。”

“找到了?是谁?”

“我。”

“你……”王宁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了惊恐而不敢置信的表情,突出的血红色眼球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仿佛看见了活鬼,“不是,你不是……”

他宁愿程征在诈他,而不是真的是佛头。因为,若程征真的是佛头,在他面前这样暴露,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今晚不可能活着离开了。

林念坐在小房间里,想起小时候喜欢吃糖塔,麦芽糖熬的,薄薄的糖片堆叠上去,成了一座晶莹剔透的糖塔。

她以为它坚固,便拿到太阳下去玩,正拿着,糖塔的宝盖“啪”的一声掉下来,紧接着,四周的塔身也融化了,掉在地上成了一小快一小块云母片似的东西。

她大哭,姆妈闻声过来寻她,知道情况以后,姆妈笑着说:“傻阿宝,有些东西是不能拿到太阳下玩的。进屋去吧。”

有些东西是不能拿到太阳下玩的。

心中有什么东西像那个糖塔一般,渐次崩塌了。她彻底明白了,按照那些模糊的线索去找,找出的也许根本不是佛头,而且其他潜伏在国民党内部的高层红色特工,但是他们根本不在乎到底是谁,能挖出一个算一个。

她还诚实而可笑地向王宁汇报了她和程征同居的事。王宁装作震惊,进里间那个电话却不是拨给中//共的上级,而是中统的上级。

难怪他那天露出来似笑非笑的表情,说了一番语焉不详的话,原是心中窃喜,正在道天助我也呢。

绥远的根据地里,林念和其他同志一起,接受了政治教育。政委告诉他们,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什么都可以变通,只有信仰不能变。

信仰从何而来,没有人问。去相信拥有同一个信仰的人变成一件天经地义的事,一开始就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坚定的革命者也是根据地里流行的做法。

所以信仰轻易地坍塌了,像没有根基的糖塔一样,美好、梦幻、不坚牢。

仁人志士是笑话,信仰主义也是笑话。

此身如寄,无处可依。

地牢里没有暖气,但林念身上沁出了一层一层的冷汗,黏在背上,有如虫爬。她站起来,转身从小房间逃离。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程征坚决不让自己来审问这个叛徒,原来他比她本人更了解自己,明白她接受不了这样细细解剖的屈辱和后怕:被人欺骗,被人戏耍,被人当作一把利刃,捅进了同志的心房。

林念恍惚地走出去,听见背后的程征说话声音渐弱下去:“你的家人现在在中统的手上,而你妹妹却在延安……”

她一走出去,发现外面下起了细雨。霏霏的雨雾中,飘来不可名状的草木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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