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戈(52)

作者:放乎中流 阅读记录

角落里的客人恰在此时起身,这是个短小精悍的男子,同样生着幽白的皮肤、溃烂的面容和突起无神的眼珠。他飞快地戴好幂篱,步履匆匆地想要离开,却因走路间,不断慌张四顾,反被地面的石子绊倒,险些就要栽进棚前的涝水中。

男子急忙抱上一旁的木柱,稳住身形。

参差不由纳罕道:“你们说,这些幻灵都在害怕什么啊?这雨吗?所谓的诅咒又是怎么一回事?”

常恒仍在优雅而不失速度地吸食着面,容与见状,也犹豫着挑起一根面条放进嘴里,慢慢咀嚼起来。

参差又看向祝槿,就见他正皱眉盯着面前的碗,一脸的苦大仇深,明显也将自己的问话置若罔闻。

左右无人搭理自己,参差百无聊赖地玩起了筷子。

那两个女孩还在拍手做着游戏,唱那个什么常什么祝的歌谣,听得人没来由地心慌:“……常无常。祝屠祝。子梧栖碧梧。焚永女。天落雨。皆是池中物……”

祝槿突然起身,变色道:“你们在唱什么?”

第22章 石榴花

一望无际的焦土之上,一朵火红的石榴花摇曳于风驰雨骋中,孱弱单薄的花瓣被反复碾击,不堪残败。

祝槿转头看向北方,雨雾之后,迭起的宫阙被围簇在碧梧林中,与脚下倾圮的祭台和祭台周遭的焦土隔雨相向。

寒意从祝槿的心底滋生,悄无声息地蔓开。

他的眼前又浮现起刚刚的一幕:如同照镜般相似的二个小女孩瑟瑟发着抖,嗫嗫地念着:“常无常,祝屠祝,子梧栖碧梧。焚永女,天落雨,皆是池中物……”

愁云惨淡,细雨斜飞,腐蚀着这了无出路的幻境。

参差忽指向东方,道:“你们看,河水,河水在急涨。”

站在败坏的祭台三层,借着地势,可以眺望到东方的穿城河,河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高,马上就快要没过堤坝,水漫魁城。

——池中物!

祝槿眼前飞快地闪过与现实魁城大相径庭的大街小巷,街巷中步履匆匆、幂篱遮面的行人,面摊老板娘靡烂的脸和突出的眼珠,最终停在将军祠摇曳的烛火中。

南墙之上,肃立有无数亡者牌位。

祝槿顺着回忆,让目光在牌位上游移,自上而下,由左向右,最终顿在某个位置。

那块牌位上赫然以昭彰古字刻着“故先考祝公讳笙卫国大将军位”,荧烛幽幽,啪噼作响。

而牌位左侧,刻着立牌人的名字——“祝子梧祀”。从此向右,那整整一行牌位的左侧,各种名讳旁,都镌刻着那同一个立牌人的名字——“祝子梧”。

仿若有闷雷在近耳边炸开。祝槿望着凄迷的天色,叹息道:“我大概清楚这幻境所处的时空了。我们现下身在的,是昭彰覆国前一年时的魁城。”

参差道:“哦?如何晓得的?”

祝槿对着碧梧宫的方向,道:“当年昭彰覆灭,淳化六军兵临都下,鬼君横空出世,退敌兵、焚王宫,一把大火将三十三宫,也就是当时的碧梧宫烧成了芜宫。如今三十三宫犹在,便是未到破国之日。”

他又示意参差看脚下的焦土,道:“而祝子梧拥兵自立月余,便以乱政祸国之由屠巫觋、烧祭场,结果就是我们足下之景。”

参差啧舌道:“一个二个,怎么都这么喜欢放火——咦?那人来这儿做什么?”

顺着他的指向,一个擎伞人影映入众人眼帘,那人脚步仓促,很快便由远即近,立定在那朵颓花之前。

从发型上看,他应该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身量不高,衣着华贵。他举着伞,蔽住了自己与残花。

凝视那花良久,他蹲下身,从袖中取出又一朵火红石榴花,放置地上,又将坏败的那朵轻柔地捡起,收至袖中。

这一朵榴花应是新采摘下的,朱色鲜妍,瓣上凝雨,如美人啜。

“这是给谁的?”冷不防,身后响起一个带笑的声音,少年猛地跳起,转身看向来者。

参差继续笑吟吟问道:“予哪个红颜知己的?”

这少年的脸上也爬满了苔藓一样厚密的烂疮,此时瞳孔震荡,嘴唇抖动,惊恐的模样比吓他的人要可怖上许多。

随着他身体的抖动,那朵残坏的石榴花从他袖中下落,颓于泥水之中,又被少年无知觉地碾在履下。

少年向后退了几步,戒备地看着他们,突然拔腿就逃,但他步子还未迈出,就被参差抬手制服。

参差毫不费力地以一臂禁锢住少年死命挣扎的身体,另一只手拂上对方的发顶,客气地抱歉道:“小兄弟,你既不肯回答,那我就只能来叨扰片刻——让我亲自看看,这花是送给哪位美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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