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一次跟石代赭这样独处。

天气有些热，石代赭拉上车窗，开了空调。车里有淡淡的男士香水味，是雪松，带着高山冰雪的清冷，很好闻。

但这并不是让旋覆浑身紧绷的理由。

真正让他感到紧张的，是石代赭周身散发出来的威压。

威压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石代赭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但旋覆作为食物链的下一级，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恐怖与震慑。

就像老鼠被猫逼到墙角，浑身僵硬，退无可退。此时的旋覆忍不住地想往车门角落里缩。他甚至需要用意志力来克制拉开车门跳车的冲动。

马路宽敞通畅，车开得很稳，若非窗外景色不断后退，几乎让人感觉不到车子的运动。

然而车越稳，旋覆就越发觉得空气凝滞，呼吸憋闷。他连后背都沁出汗来。

好想……逃……

旋覆咬着嘴唇，紧张地握住了拳头。

“你很热吗？”石代赭望向后视镜的时候无意中朝他瞄了一眼，诧异地看到旋覆满头大汗，便随手调大了空调。

“不、不热，还好……”实际上旋覆非但不觉得热，甚至由于衣服被冷汗浸透而瑟瑟发抖。

空调风一打过来，他当场一个激灵。

车子在路口的红绿灯前停下。石代赭瞥了他一眼，旋即收回目光，盯着前面空无一人的斑马线说：“你选课那事儿，我帮你跟教务处打过招呼了。你看看选修课退掉了没有？”

“啊？”旋覆一愣，连忙掏出手机登录教务处网站。果然，他的公共选修课这一栏已经没有了人体解剖学。

旋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连忙说：“谢谢大佬！”

石代赭“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旋覆发自内心地感谢石代赭。他再一次深切体会到，石代赭确实是个好人——不，是个好蜘蛛。

旋覆有时会觉得愧疚。蜘蛛大佬对他这么好，他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怕他，甚至怕到一看见他就瑟瑟发抖。这换做谁都不会觉得高兴吧。

如果他们不是天敌就好了。

如果他们不是以食物链上下级的立场相遇，或许他可以像余漉那样，和石代赭成为朋友呢？

旋覆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此时红绿灯已转成绿色，石代赭在发动车子的同时又迅速朝副驾驶瞟了一眼。只见那少年呆呆地望着窗外，怅然若失。

他在惆怅什么？

石代赭莫名地心里一动。他没多想，只是把注意力重新放到方向盘上来。

大约开了20分钟，车在市区里一条小巷子前停下了。

“巷子窄，车开不进去。”石代赭下了车，“得走进去。”

“妖物管理局就在这么小的巷子里吗？”旋覆好奇地踮起脚，朝巷子深处张望，并没有看到想象中高大宏伟的建筑物。他有些失望地说，“我还以为会造得跟警察局一样呢！”

石代赭：“那不是很容易被凡人误入吗？”

“对哦！”旋覆恍然大悟，“那管理局是不是就跟哈利波特里那个几又3/4站台一样，只有咱们这些妖怪可以进去？”

“倒也不是。”石代赭说，“你看了就知道了。”

旋覆于是闭上嘴，乖乖跟在大佬身后。

两人朝巷子里走了一段，来到一家黑漆漆的店面前。石代赭停下脚步，说“到了”。旋覆抬头一看，只见门上挂着个牌子：

“春晖堂。”

旋覆探头朝里张望，看到一大排红漆木做的中药柜子。不禁诧异道：“这不是个中药房吗？而且还是没什么生意的那种……”

“没生意才方便管理我们。”石代赭说完便走了进去。

旋覆赶紧跟上。

药房里面很黑，采光不好，桌椅摆设也都掉了漆，看上去已经经营了很多年了。空气中散发着中药材的苦涩香气，不算难闻。

旋覆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视线一扫，被角落里一个削瘦佝偻的人影吓了一跳。

那是个头发枯黄的老头，看起来约莫五六十岁。很瘦，鼻梁上架着副圆眼睛，颇有些民国时候教书先生的样子。

老头站在柜台一角，正对着阳光，低头读报纸。他像是没注意到两人的到来，直到石代赭走到他面前，敲了敲柜台，老头才颤巍巍地抬起头，问：

“小伙子，你有病啊？”

旋覆：“……”这开场白，仔细想想好像也没毛病。

石代赭无视老头的故意挑衅，淡淡地道：“我来报案。我朋友失踪了。”

老头从厚厚的老花镜后面打量他。

“我看你伤得不轻啊。你真不是来治病的？”他说着，又朝旋覆投去一瞥，“这个小朋友，翅膀上也受过伤吧？这牙印……啧啧啧……”

他的视线重新挪到石代赭身上，干瘦枯脸上露出个微妙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