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他不会死……他是躲起来了……没水没干粮……我们都放弃了寻找，他就彻底没希望了……我要去找他……”

七十七

段洵卿一人徒步来到背水村，每走一步都像把脚扎在钢刀上一般，冷得鲜血淋漓。刀在切割着他，剜剐着他，心头的血一滴一滴地缓慢地流着。可他还是留恋这种痛，他希望自己越痛越好，只有痛才能让他清醒下来，才能让他有足够的神志去完成这次寻找的任务——带兄长回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看到了那一片汪洋，那里有一个万丈的深渊里，那底下的黑暗像高山一样压着耿柏舟。他听到了那一声声悲哀的呼唤：

“洵卿，救我……”

“你救了我那么多，帮过我那么多，为什么不相信我可以救你，可以帮你？你知不知道，我和姐姐去找了曾经帮我打官司的律师，他们跟新浪官网交涉，对方已经同意重新开通你的微博和超话。张总又帮你联系了新的商演和代言，他还同意让我毕业后进公司，还要投资拍摄《中华厨神》，说只要你的封杀一解除，马上就开机。可是……你为什么不等等我们……为什么不等等我……你就那么不相信我……”

炽热的阳光灼烤着段洵卿的皮肤，他清清楚楚地觉得有一个什么东西，夹在他心的深处，刺着，又连肉带血地撕了开去，一寸一寸地那么痛着，痛到又呕出一口血来，痛到只有将全身心的血都流干净了才能解脱。

“你的封杀解除了，还得了一枚五四奖章，烈士荣誉，和一大笔抚恤金。我们的母校华东路中学把你的照片贴在光荣校友榜上，首影为你召开了一场特别隆重追思会。可这些，对于你的父母，对于我，对于每一个真正关心你的人来说，又有什么意义。我只想你活着，只想你再叫我一声小笨蛋，只想你能和过去一样欺负我，只想能再面对面叫你一声哥哥……你说过我没长大，你就不会找女朋友。你告诉我有哥哥在就不用怕，可你呢，你把我扔下了算怎么回事……”

段洵卿的头嗡嗡作响，好像有一个巨大的榔头一下下地凿击着太阳穴，他无垠的悲苦从心中不断地涌出来，涌出来，直到汇成另一场洪水，吞没了整个世界。

“他们说你在江底。是啊，这里是东江的源头，我们都是东江的孩子。那你让我最后再看你一眼好不好？好让我对你的父母，对你的粉丝有个交待……”

段洵卿一步一步茫然若失地走向江心，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草木绿得融成了一团，糊成了一片，根本无法辨认，那混乱而衰败的一切，简直不堪入目。他只知道水下有一只手在迎接着他，他只想把自己按下去，按下去……

“段洵卿！”又是一声和当年差不多的呼唤把他拉回了现实世界之中，他回过头来，是周楚桐！

“姐姐？”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周楚桐已经跳下水来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回到岸上。

“啪！”兜头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段洵卿几乎站立不稳，但还没等他跌倒，就被抱在怀里，承接着一场飘洒如春霖的泪雨。

“洵卿，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寻死！我知道你回了喻玖，就赶了过来……耿叔叔说你一个人去了背水村，我怕你出事，就一直跟着你……洵卿，姐姐花了那么大力气，把你接到常虚村照顾你，帮你恢复名誉，不是让你轻掷生命的……你怎么能这么做，你太伤我心了……”

“姐姐，我不是寻死……我……我想见他……”段洵卿的眼里没有一丝泪意，声音里却饱含着哭腔，全身上下都在伤心欲绝地抽搐着，

“姐姐，他不会死的……我没找到他的尸体……我，我不甘心……”

“洵卿，已经找了这么久了，地毯式搜寻，启动了那么多架无人机都没能找到他，你还是不肯承认事实吗？”周楚桐抚摸着段洵卿形销骨立的冰冷的身躯，觉得稍微用点劲都会令他破碎，

“你听姐姐说，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振作起来，好好照顾柏舟的父母。如果你再让两个老人为你担心，柏舟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原谅你的。”

“姐姐，我真的失去他了吗？”段洵卿喃喃地低唤着，把头埋在周楚桐馨香温柔的发丝中，凝固成冰的血液才感受到了些许的暖意，

“我真的失去他了吗……”

“没有，他在这儿。”周楚桐用手指点了点段洵卿的心口，

“永远在这儿，谁也拿不走。”

段洵卿怔然而空洞地直视着她，忽然眼前一黑，眼泪澎湃而落，瞬间涨满了他饱受着凌虐和摧残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