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中的自损其实很有意思，明明自己说的话是自贬，可是心里又不是这么想的，这些话只能自己说，要是别人说来，那就不是自嘲的意思，而是被指责。

这份指责，不管是指责的人，还是被指责的人，都会因为这份指责而心生罅隙。

“张籍啊，你这小子真是不放过任何机会，你这话说得让小江怎么好意思，咱们这儿就你聪明得了。”

周导笑得无奈，他对张籍好像真的很熟悉，即使张籍这么说，他也不见生气，觉得张籍自视清高。

周导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最明白的，就是自己的平庸，像张籍这个想法，他以前也会有，不过他从来不会说出口，沉默得自认清高。

张籍不同，他身上有一种成熟与天真之间的气质，说这些话并不会让人觉得轻狂，反而会让人觉得可爱和有趣。

果然，张籍下一刻说：“低调低调。”

周导又笑。

江浅予也忍不住笑出声。

这顿饭吃得还算舒心，吃过饭，江浅予没回保姆车，留在了现场准备下午的戏份。

因为男主的离开，先拍剧里其他一些比较散的戏份，江浅予只拍了一场戏就回到了酒店。

酒店有电脑，江浅予之前没有用电脑登录账号的习惯。

小方了解她这个习惯，也不知道张籍和周导一块吃饭的时候聊了什么，只以为江浅予是回到房间看剧本去了。

这天江浅予放下东西，想了想，还是打开了电脑，登录了自己的账号。

突然冒出来的上万条消息让她愣住，不管是点赞还是评论，都让她有些应接不暇，她翻了翻自己展示的视频动态。

所有的视频都在昨天晚上一键展出。

江浅予想了想，可能是因为昨天关注了张籍之后，忘记摁灭手机，手机在兜里因为误触导致的。

突然又收到了一个@，江浅予点进去看。

只说了一句，你到底在跟谁说话？

江浅予微微停顿，移动鼠标到头像的位置，点开了这个账号的主页。

账号主人只关注了彭江天一个人和软件官方账号，可能是彭江天的粉丝。

她没继续往下翻，退出界面，又翻着看了看自己的vlog，现在要隐藏应该也没什么用了，网络时代就是这样，只要存在过，就会留下痕迹，要找到就会变得容易。

江浅予心情没什么波澜，只是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刚刚那个问题。

说话？她拍视频都是一个人，怎么会跟别人对话？

有些奇怪，她点开了自己最新的视频。

视频不长，一共也就八分多钟，江浅予点进去看。

大约三分钟多一点，她说了第一句与演戏无关，而且很突兀的一句话。

“嗯，是有这种感觉。”

在这之前，视频大约有五秒钟的停顿。

视频中的她看向房间的某个角落，表情突然变得很温柔。

她说：“你夸得好不走心啊。”

她说：“你明明早就懂得这些，以前看着我是不是觉得像是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她说：“看来尹总放在言情小说里，也不是一个吸引人的霸总。”

她说：“……不会失去自己。”

江浅予手指有些僵硬，眨眼睛的动作慢得好像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世界从白垩纪发展至今，而她的面容出现了轻微的抽搐，从眼角开始，左半边脸变得麻木。

好半天，她的眼珠没定住没动。

视频还在播放，声音也还在继续从音响传出。

酒店房间有声音在昭示着这并不是一个静止的时间，而是流动的空间。

她的脸庞挂着恍惚失魂般的表情，麻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床角蹲下，身体好像有无数的细胞正在爆炸，让她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

分裂破碎的世界呈现在她眼前，把所有的她分不清的混沌嘈杂的声音一股脑地抛在她的脑袋里。

她就要承受不住了。

江浅予咬着牙，手指不断抱着自己的肩膀试图取暖，可是房间变成了一片孤寂无望的沙漠，她找不到水源，只能看到最荒凉最没有边际的沙。

这沙也是灰色的，平静的，冷淡的，与她无关，将她丢失囹圄。

并没有排山倒海摧枯拉朽的痛感，只是那些在每一寸每一处皮肤细微裂缝中吹进去的凉风冻结了她的身体，她浑身麻木，蹲在床角动弹不得。

她先是隐忍，然后是沮丧，失落，无数的情绪都从她张开的口跑出来，而她的眼睛紧紧闭着。

最后，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的半分力气，支撑着她摇晃着站起了身，表情变成了藏在深雾中的迷茫，一如尘埃。

下一刻，她摇摇欲坠的纤瘦身姿好似落叶，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