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纸鸢(35)

作者:星河蜉蝣 阅读记录

谢斯止懒散地跟在她后面。

一路上,他一直盯着她的背影。

天边飘来一簇云,是毫无杂色的纯白,柔软得像是一戳就破。

可就是这样柔软的云,却能遮住毒辣的日光,在大地上投落下大片大片的阴凉。

她耳边的碎发散乱在微风里,擦过白皙的侧脸,不安分地张扬着。

明明是在风里搔动,谢斯止却觉得心里有点痒,那几缕发丝像是破开他的肌骨,勾缠在了他的心上。

他摸了摸口袋,想点一根烟,可风是往下吹的,烟也会往她身上飘。

他犹豫了几秒,最后放弃了那个念头。

寺庙到了。

这里远离城区,寺庙虽不大,却是唯一能给学生们休息落脚的地方。

弗拉克斯曼学院财大气粗,为了学生们不受干扰,封了上山的路,因此今天寺庙的周围只有学生。

学生们都家境优越,根本没打算吃寺庙的斋饭。

他们要么自己备了可口的便当,要么叫家里的保姆、司机驱车几十公里爬到山腰给他们送饭。

谢斯止:“你身边那个小女佣……”

“她叫丽桦。”

“管她叫什么,她没给你准备便当?”

“准备了,我不打算吃。”

谢斯止正想问为什么,一抬眼看见几个学生在寺门口和僧人起了争执。

“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您手上的东西不能带进庙里。”

为首的女孩提着保姆刚送来的海鲜披萨,还冒着热气。

她身后的同伴们的午餐也大多是肉食,按规定,寺庙里是不能吃这些的。

僧人礼貌道:“您可以和伙伴们在外面吃完后,再进去午休。”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让我在外面蹲着吃饭?你知道我爸爸是谁吗?再敢拦我,小心我让他打个电话拆了这座破庙!”

僧人蹙眉。

许鸢在门口领了三支清香,淡淡道:“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位小姐,祸从口出,话不能乱说。”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女孩跋扈道。

“虫子的认知里只有虫子,垃圾的认知里也只有垃圾。”

“只有在东西的认知里,周围的一切才会都是东西,尊重其他个体,是只有作为人类才能懂得的最基本的礼貌。”

谢斯止在一旁听得笑了。

许鸢不会说脏话,但她会拐着弯的刻薄,没有骂人,却胜似骂了。

谢斯止此刻突然对那跋扈的女孩产生了一丝亲切感。

这个世界上能惹许鸢生气、被她刻薄的人不多,她算一个,刚好能和孤单的他作个伴。

“你……”

女孩还想回嘴,许鸢已经拿着清香走进了寺庙。

女孩想追上去吵架,同伴拉住她:“她是许鸢,别和她吵。”

女孩不忿,盯着少女离去的背影:“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谢家的玩物,她是仗着谢盈朝的势来奚落我吗?说什么举头三尺有神明,像她那种在男人床上生活的贱女人,菩萨都让她进,我凭什么不能进?”

……

寺庙很小,没有专门的点香处。

许鸢在正殿的香烛上点了香,用手轻轻扇灭了香头的火焰。

她站在佛像前的院子里,弯腰拜了拜,把香插在香炉里。

谢斯止抱臂看着她:“你信佛?”

“不算。”

“那为什么要拜?”

“去别人家里做客,可以不和主人打招呼,直接坐下来吃饭吗?”

少女眼瞳漆黑明亮,看着他:“你不吃斋饭?”

谢斯止:“谁说的?我快饿死了。”

“那就去门口取香。”

“……”

放在平时,谢斯止绝不可能被女人牵着鼻子走。

但他现在时刻牢记——许鸢在生他的气,于是格外老实,格外听话。

他取了香,回来乖乖地学着许鸢的模样,不太诚心地点香拜佛。

饭堂的斋饭已经做好了,白米饭,素炒南瓜,清炒油麦菜,还有一份豆腐汤,用四个大铝盆装着,吃多少打多少。

许鸢给自己打了一点蔬菜和豆腐。

谢斯止坐在她对面,屋里除了他们两人外就只有寺庙的僧人。

从窗口看去,是僧人们自种的菜地。

架上缠得黄瓜藤已经枯黄了,地里还有一小片青菜。

远处就是山上的红枫了,依稀能看到几个画架支在山腰。

暖阳、菜田、红枫、古朴的木质窗棱。

风里有不知名野花的香味,还有他对面安静吃饭的女孩。

谢斯止眼里映着入这样的画面,某一刻,竟觉得碧空之下的世界有种他从未见识过的自然与温柔。

“许鸢……”

“嘘。”女孩打断了他,“师傅们吃饭的时候,都不讲话的。”

谢斯止垂下眼,拿筷子尖去戳碗里的金黄色的南瓜,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鸢很快吃完饭,她在水池边洗干净自己的碗筷后就出去了。

谢斯止没有再跟着她。

他歪着头,望向窗外的风景,一个人静静地发呆。

……

下午,许鸢回到山顶继续画画。

谢斯止在寺庙里坐了很久,傍晚时才上来。

许鸢画布上的画已经完成了。

他站在画架前,看着画布上红如火焰的枫叶,颜色艳丽,却有种苍凉的笔触。

许鸢在不远处的溪边洗手,她叫他:“谢斯止,你过来。”

那平淡的语气像是唤狗,让人有点不爽。

谢斯止耳朵动了动,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脚慢腾腾走过去了。

许鸢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她拿起他的手腕,把自己腕上的一串沉香珠推过去,戴在了他的腕骨上。

那串珠子颜色偏暗,花纹也杂乱,有的珠子上还有细细的裂纹,品质并不算好。

谢斯止垂眼看着。

“我从庙里请来的,不是太好的珠子,不过师傅开了光,说可以护身。”

“什么?”谢斯止以为自己听错了。

“最近我常失眠,常在夜里反思自己,为什么会用那种恶劣的态度对待你。”

“一开始我以为是你的错,现在我想明白了。”

“我对你态度糟糕,并不是因为我认定你是一个很坏的人,恰恰相反。”

“谢斯止,你在我心里是一个很好的人,好到让我觉得,一些黑暗里的东西不该和你有关,不该把你沾染了,所以我不是在对你生气,我是在为你惋惜。”

“可就像你说的,每个人的经历不同,没有谁能对另外一个人完全的感同身受,试图去改变别人也是不明智的。”

“所以,关于你的事我不会再问了。”许鸢脸上的神情比秋日的山风还要柔和,“我只求菩萨保佑你。”

谢斯止声音有些嘶哑:“每天那么多人求菩萨,人人都要保佑,菩萨他管得过来吗?”

“当然。”许鸢笑笑,“今天是我生日,生日愿望是很珍贵的,菩萨要管。”

“你求了什么?”

“希望你一生平安。”

谢斯止静了,他沉默地站在山顶的秋风里,没有再说话。

“谢斯止,你在我心里是一个很好的人。”

“我只求菩萨保佑你。”

“希望你一生平安。”

少女的嗓音反复萦绕在耳畔,像极了柔软的玫瑰。

可在他的感知里,那并不是爱意缱绻的滋味,也没有散发着玫瑰的幽香。

只像一把玫瑰的利刺,不由分说、残忍地扎在了他的心上。

她天真、纯粹,毫无保留地信任他,却从不知道,在他皮骨之下究竟掩藏着什么样的灵魂。

如果有天,她知道了真相,会怎样呢?

谢斯止敛着深黑的眼眸,生平第一次,觉得心被扎得很疼。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寸寸窟窿,破败得几乎要流出黑色的血来。

第21章

傍晚。

山脚停了不少来接学生的车子。

其中,一辆加长的宾利在众多的豪车里十分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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