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千岁千千岁(210)

待宾客散尽,殷姮忙完之后才听说兰沁禾留在了正厅,她连忙过去,赫然看见兰沁禾正在挽着袖子收拾茶杯碗碟。

“抱歉。”她快步上前,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事发突然,家里没个能主事的,上下都乱了。你快放下,我叫丫鬟来收拾。”

兰沁禾没有抬头,把碟子里的瓜子壳倒在地上,一会儿再清扫地板。她笑了声,“嗐,多大的事儿,我都快弄完了。

她伸手去拿旁边的笤帚,“你还记不记得,上学那会儿有一回咱们晚上聊得忘了做功课,第二日还被先生罚打扫马棚呢,这点活我来就行。”

殷姮眨了眨眼,很快也笑了起来,不再客气,“那好,就劳你受累了。”

兰沁禾摆手,“忙你的去吧。”

殷姮现在确实很忙,今天晚上她还需要守灵。到了月上柳梢,整个府里都安静了下来,唯独灵堂上还留着几排白烛和一抹人影。

兰沁禾走过去叫殷姮吃饭时,见的就是这副场景。四周漆黑一片,只有灵堂里摇曳着几点惨淡的火色,女子跪在中央,两旁只有黑白。

秋夜风起,灵堂中的挽联被吹得哗哗作响,兰沁禾定睛看去,就见白色花圈上的一副挽联被吹得快要脱落,挽联上写着的字跟着风在空中扭转,那上面落得是——

蝶化竟成辞世梦,鹤鸣犹作步虚声。

这是西宁郡主府送来的,所附的挽联是兰沁禾亲手所写,她挑着中规中矩的好词写,可此时再见,却没由的一阵心慌。

“殷姐姐!”她下意识大喊着殷姮的名字,快步朝她跑了过去。

殷姮听到了声音,扭头看见了兰沁禾,“你还没回去?”她问。

兰沁禾跪在了她旁边的蒲团上,“我放心不下,今晚陪陪你。”

“又不是第一回了,有什么可担心的。”殷姮笑了笑,出口的话配着笑容,让兰沁禾心里不是滋味。

她有时候会抱怨为什么兰家如此不幸,上遭猜疑,下遭阴诡。可同殷姮比起来,她起码父母健在家人安康,这是殷姮一辈子都难以奢求的幸事。

殷家出过无数的太医,救过无数人命,可到头来却没有人能够救他们自己的命。

何等的可悲。

兰沁禾沉默,家人健在的她没有立场劝殷姮不要难过,只能沉默地陪她一会儿。

“真的没事的。”殷姮反过来劝她,“生死有命,谁都有这一遭,母亲去得也安详,我没什么可难过的。”

她眼睛没有一丝红意,看起来确实没有哭过。

但此情此景,这样的话谁能相信呢。兰沁禾拉了拉她的袖子,“你去吃点东西,这里我守着。”

“我不饿。”殷姮跪在蒲团上,抬头望着母亲的牌匾,两人之间安静了下来。

兰沁禾跪在她身边,跟着殷姮一起抬头注视那方灵堂。她心中不免回想起曾经殷家老夫人待自己的好。可她这四年都待在了江苏,老人家临死之前,她一次都没有来看过,甚至就连书信都寥寥无几。

父母在不远游,兰沁禾自觉这一生过得实在是不孝,既没能在父母祖母晚年时陪伴左右,亦不能为兰家留后。

灵堂之中冷清静谧,偶有外面的虫鸣阵阵,就在兰沁禾触景伤情的时候,殷姮忽然开口。

“今日你来之前,皇上派慕公公来上香。自从三年前检举你私挪公款一事后,楼公公就不大得用了,依你看,下任掌印会是谁。”

“下任掌印?”兰沁禾讶异,“慕公公正值壮年,你怎么会去想下任的掌印?”

殷姮没有说话,她静静地望着灵台,许久之后才缓缓道,“昨夜褚秀宫失火,死了八个宫人。紫禁城内也不是那么万无一失的,我只是想尽量走一步看十步。”

兰沁禾一愣,心里猛地闪过什么。

殷姮转过头,看向了她,轻轻扬起了嘴角,“你看,哪怕成了宰辅还是这样的如履薄冰,所以我才劝你不要出仕。”

“殷姐姐……”

殷姮打断了她,目光也回正到了母亲的灵牌上,“好在我现在已经了无牵挂了,多少不必担忧高堂,你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由来的一阵轻松。

兰沁禾半瞌了眼睑。曾经她不喜殷姮总是劝自己不要当官,觉得她净说风凉话,自己又不是娇气的大小姐,哪里就一点苦都吃不了了?

可在江苏的四年里,她才明白殷姮的无奈。

连坐之下,犯错死了自己一个不要紧,可高堂妻儿若是受到牵连,于心何忍。

这之后两人谁也没有开口,第二日早上殷姮送兰沁禾回去,她站在门口看着兰沁禾愈行愈远,末了轻笑一声,扶住了门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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