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41)
果不其然,时易看那名片,神色中收起玩味,却并未立刻做出决定。
他将东西收回,对张明凯说:“知道了, 我先上去了。”
*
费延花了半个月的时间, 绕着位于北部的朔城转了一圈,回来时, 给时易带了些特产, 让他来塘北街取。
自上次与辛念分别之后,他再也没来过这个地方。
费延一把揽过他的肩膀,“好小子,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 你才到我的胸口, 现在都比我高了。”
“哥, 你这次回来又黑了。”
“那地儿晒。”费延一屁股坐下, 咬着只剩半截的烟屁股, 狠狠抽了一口,才道:“不过姑娘也是真漂亮,肤色白,大眼睛,高个子,啧……下次跟我去玩一趟吧,你还不到二十岁,成天到晚守着那破街上的破网吧做什么?”
时易笑笑,没说话,咬着根烟,低头给自己点燃,吐出一口烟,才懒洋洋地道:“行啊。”
“真的?”费延挑眉,“你肯出去?”
借着头顶昏黄的光,他眯起眼睛瞧着时易。
时易叫自己一声师父,相隔十几岁,他将他视作弟弟,有时候也像是孩子一样对待。
他眉眼中已经有了成熟男人的模样,成长经历让他早早学会独立自主,有了自己的主意,深沉的想法越来越多,不愿意与人诉说。
费延潇洒过了近半辈子,只希望他也早些挣脱枷锁。
时易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弹了弹烟灰,沉声道:“师父,今天有人来找我了。”
费延稍微坐起来一些,不再摊在沙发上。
这小子一喊他师父,一定是有正经事儿。
“干什么的?”
“他打算买下网吧。”
“你准备走?”
“我早晚都要走。”
费延乐了,“那你都决定好了,还在犹豫什么呢?”
时易夹着烟,仰头靠在沙发上,盯着灰白的天花板,任由星火掉落,直到烧到指尖,他才恍然,低声轻笑,“没犹豫什么。”
*
今天是辛念将辛浩洋从跆拳道馆中接回来,奶奶突发脑梗,进了医院,父母前去陪护,嘱咐她在家将弟弟照顾好。
辛浩洋不知道老人生病有危险,只知道家里没人管自己,在路上又蹦又跳,闹着辛念给他买糖吃。
辛念不厌其烦,他之前长了不少蛀牙,要是又因此去医院,最后被训斥的还是她自己。
她搬出辛建勇来警告他,“爸爸说了,你今年都不能再吃糖。”
“为什么!你不说,他就不会知道。”
辛念冷笑,“你长出虫牙,爸爸还会不知道?”她又威胁道:“上次医生说了,因为你不认真刷牙,以后再长蛀牙的可能性很高,小心下次去医院把你那些坏掉的牙都给你拔掉,你干脆不吃不喝饿死算了。”
辛浩洋舔了舔自己的牙齿,皱起眉头,大怒道:“你别骗我!”
他说着,拳头就要挥过来,辛念自然不会由着他打自己,打算伸手推开他,皱着眉扭头时,突然愣怔。
“废铁”的灯是亮起的。
虽然昏暗,但终于不是冷冰冰的大门紧闭。
她期盼已久,几乎以为是幻觉。
辛浩洋趁她没有防备,“啪”地一下将拳头捶在她的肚子上。
辛念晃了晃,但是好像是不知道疼一样,只顾着盯着修理店里面。
她看得清楚,里头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就是时易。
辛浩洋习惯了她的忍耐,也不知道她疼不疼。要挥第二拳的时候,他注意到了姐姐的眼神,下意识停下手,朝身后看去。
前几天刚刚在烧烤店的哥哥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烟头忽明忽暗,小火苗发出警告的信号,
辛浩洋见这修理店根本不开门,也渐渐不把他的警告放在心上。
没想到,今天刚刚跟辛念吼了一句,就被人抓了个正着。
他猛地将胳膊收回,在脑袋上挠了挠。
然后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道:“哎,我就碰了你一下,你可别哭啊!”
辛念却像没听见一样,呆呆站立一动不动。
辛浩洋一跺脚,“我要饿死了,快走快走,回家你给我做饭。”
辛念被弟弟拖着离开。
时易掐了烟,沉默不语。
费延坐在一旁哈哈大笑,“还去吗?”
“去哪儿?”时易眉心一跳。
“朔城,见漂亮姑娘。”
时易笑,费延拍拍他的肩膀,“还是高中生啊,你可悠着点儿。”
“我们没什么关系,她有自己的路要走。”
“是嘛?”费延又叼了根烟,翘着二郎腿,“我怎么看着不像呐,我看得清楚啊,那姑娘的大眼睛,啧啧……眨巴的呦,真漂亮!你不要,以后人家有大把人追,多大了?成年了嘛?”
“……师父。”
时易音调低了一些,称呼也变得客气了一些。
费延了解时易,知道他没兴趣的人是半点儿机会都不给,他刚才虽然没有表露任何情绪,但是没有厌烦就是不同了。
他还是乐,“钱也差不多凑够了吧?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
“怎么又是炒米饭啊?”辛浩洋不满地咬着筷子。
辛念味同嚼蜡,“你爱吃不吃,不想吃就饿着。”
辛浩洋咬了咬牙,想起楼下的哥哥,终究还是没吭声。
辛念随便吃了两口饭,将锅碗洗干净,然后又按照父母的叮嘱,将衣服,地板全部清理一遍。
她累得气喘吁吁,坐在书桌前,早已经没了力气做练习题。
辛浩洋花了半个小时,把家庭作业糊弄填满,打开电视,继续播放未看完的动画片。
声音照旧震天响。
辛念打开地理课本,一小时也没看进去半个字。
终于,她啪地合上书,站起身,打开家中大门,朝楼下走去。
她憋着一口气,不管不顾地推开“废铁”的玻璃门,里面两个坐着的男人微微愣怔,齐齐抬头望着她。
头顶的灯光一照,辛念掩耳盗铃似的的羞怯无处躲藏。
她的理智慢慢回归,无措地站得笔直,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不敢直勾勾地盯着时易瞧。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不过其中那个陌生的男人眼中的惊讶稍纵即逝,很快笑起来,拿着手里的烟,慢悠悠地从沙发上坐起来,对时易说:“我先走了。”
时易点点头。
辛念低下头,感受到那个头发略长的男人从自己身边走过,毫不掩饰目光中的打量和笑意。
她搅着手指,终于觉得自己太冲动了。
门被打开,又重新关上。
此刻,“废铁”就剩下他们两人。
辛念还是垂着头,食指快要被扣出一道血印。
空气中尼古丁的味道渐渐消散。
终于,时易先开口,“你来我这儿视察工作的?怎么不说话?”
“……”辛念抬起眼,“你怎么不理我了?”
她声调中带着可怜兮兮的怨气,吐出第一个字的时候眼泪就掉下来了。
她五官中最漂亮的就是这双眼睛,探究中带着无辜。
“哪儿有这样的?”她一鼓作气说完,“我又没惹你,你干嘛不理我?”
时易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辛念抬起头,心跳加速,想起了那天在赵晓佳中听到的那句话——
“人家姑娘一颗心都放在你身上。”
“你、你讨厌我是吗……”
她小心翼翼地问。
时易垂下眸,大半个身子的影子落在她身上。
这是第一次,他对她的眼泪视而不见,只是说:“出来。”
“嗯?”
“你跟我出来。”
时易让她坐在自己的摩托车后座上,掏出一根烟。
“张嘴。”
辛念依言,时易把烟放进她的牙齿间。
她乖乖地咬紧。
“干什么呀?”
辛念含糊地问。
时易低头,换了个方向,背对吹来的冷风,按下打火机,右手轻拢,将烟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