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爱(78)

作者:砂梨 阅读记录

在这间隔音并不好、可以听得到高架上车水马龙的小公寓楼里,温瓷再度想起她在温家那些物质上无比舒坦的日子。

温瓷足够了解李叔。

在过了最初的感激之后, 她意识到李叔哪敢背着老太太做这些事。

眼前的这些不过就是借着一个由头, 将她过去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再度渗透回来,有了对比,犹如温水煮青蛙,她会在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中选择屈服。

老太太的手段层出不穷,能拿捏的住她的母亲, 自然也能拿捏住她。

甚至这座城市, 温瓷都觉得是老太太千挑万选的。

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如桑拿板闷热。雾气蒸腾, 永远见不到太阳。

她对自由的向往和抗争也随着日光一度跌入低谷。

外放两个多月, 温瓷重新学会了乖顺。

她是温室里的玫瑰,断不了养料。

老太太派人来接她的那天,天空久违地出了太阳。

即便是晴天, 这座城市也是雾蒙蒙的, 像被薄纱笼罩, 连透过云层的阳光都是模糊不清的。温瓷不喜欢这样不够清澈的天气, 更不喜欢永远存在于空气中黏黏糊糊的潮湿。

她走得很决绝, 如同跟过去稚气的自己告别。

忘不了又怎样。

廉价的喜欢, 握不住的自由,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和这个时代一样,世态浮华,物欲横流。

那段苦日子温瓷不会忘,它时刻提醒自己要足够清醒。

所以老太太嘲笑她的时候,温瓷也在心中嘲笑自己。

笑完了她还是选择再跌一次跟头:“奶奶,苦日子是你叫我过的,我怎么会忘记。”

老太太道:“你若是一直乖乖听话……”

“我听话了那么多次,不也没什么奖励么。”温瓷温柔地敛眸,“我退一步,自然就会有人进一步。这个道理我早就懂了。”

“把你养的这么金贵,不是为了让你学会忤逆的。”老太太说着,又拿起园艺剪,这次没指向兰花,冷冰冰的金属贴在温瓷脸上。

温瓷感觉头皮一阵发麻,骨子里对老太太的惧怕又回来了。

她强迫自己没躲:“您对我还有什么要求。”

“上次只是通知你,并不是征求你的意见。”

剪子缓缓开阖,咔嚓一声几乎贴着耳朵传了进来。余光瞥见一缕长发应声落地。老太太极其可惜地看着,而后道:“一会跟顾律师见个面,见了面再走。”

顾律师专为有钱人打离婚官司。

每每碰到这些事,都会被请来温家镇宅。

温瓷低眉顺眼,看似是听进去了,只不过说出口的话还卡着一根反骨:“您觉得离婚就能及时止住集团的损失了?”

地上那缕头发很快被风吹散,消失无踪,跟她对老太太最后的期望一样。

“止不止的了都得离。”老太太提高声音,“养一条狗在身边,也好过养只狼。”

温瓷很不喜欢这样的比喻。

声音跟着冷了几分:“狼也是被逼上山的。”

老太太长久地看着她,叹气:“小瓷,你太善良。”

剪刀锋利的刀口就抵在她腮边,往里再戳一分就会在她瓷白的脸上划出痕迹。

软的硬的总会都来一遍。

一边从骨子里惧怕老太太,一边想着反正总会彻头彻尾地闹一次,温瓷心里反倒没那么发憷了。来之前她就想过今天可能的结局。

她侧开头,从包里翻出一枚印鉴:“这是您给的,随时都可以收回去。您还不老,再培养个接班人来得及。”

老太太凝望着她:“什么意思?”

“您听得懂。”温瓷心平气和地说,“十年前我想要自由,您说我没有这个能力。”

老太太不接,温瓷松开手,任由印鉴掉落在地。

印鉴骨碌碌顺着花坛隆起的斜坡一路滚进草皮里,最后磕在鹅卵石边。

温瓷不去捡。

她伸手,推开已经把脸抵出血印子的剪子:“我想再试试,这次能飞多远。”

风从飞檐下刮过,金铃叮当作响。

在这座充满底蕴的老宅里养了数十年,后来得以搬出去后,温瓷千方百计地不想回来。好久没听到小时经常伴她入梦的铃铛声,低沉幽缓,好似一个老人在发出挽留。

她慢慢说:“奶奶,该做的我都做了。现在我只想做一回温瓷。很过分吗?”

她是温家三代单传唯一的继承人,这样的身份一样能反制回去。

转身刚要走,老太太擒住她的手腕。

力气大得几乎掐进她肉里,不像生了病的人。

温瓷垂眸,心里却很不合时宜地在想,原来一辈子保养得宜的手也会苍老,剐过手腕时让她觉得很痛。

那把剪刀翻了个面,不知什么时候抵在老太太的手腕上。

“温家养了你一辈子。”老太太开始下软刀子了。

吃软不吃硬,是温瓷和她母亲的通病。

她安静地立在风口,实在做不到就这样甩手往外走。即便她知道,以老太太的个性压根不可能让刀口再深一分。

于是她说:“这段时间集团人心不稳,很多股东想往外抛售股份。”

老太太稍稍松了点力气,剪刀却没放开。

“借了投资失利的力,我顺便收回了不少股份。那些乱七八糟的枝丫都清理干净了。”像回应了刚才那句该做的都做了,她又道,“这件事确实是个局,至于怎么处理从温家出去的那笔资金,我也摸到证据了。您要真觉得我什么都没做,挺冤枉人的。”

老太太横眉:“证据你舍得交出去?”

“不管您信不信,后面的事和薄言无关。”温瓷在心中叹气。

“那前面呢?”

“前面?”她转动手腕,从桎梏中脱离出来,而后慢条斯理地说:“奶奶,我之前也在想,如果是他一手策划的,为什么只是让温家断个手脚。他可以要得更多的。”

前些日子住在公司,看到那些股东都急着往外抛售股份时温瓷忽然想明白了这一桩。

有人口口声声做着报复的事,其实每一件都在帮她斩断荆棘,铺平道路。

为什么海氏不受影响,为什么她暂管集团以后看似军心还乱,市值却稳住了。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想让她做温瓷,想给她自由。

他知道温瓷需要的,一直都是一个完全控制在她手里的领地。海氏是开胃小菜,断了手脚的温氏集团才是最后要送她的礼物。

温瓷懒得和老太太说这些,因为她知道即便说了,老太太也不会信。

这么多年过去,自己不再是温室里的玫瑰,他也不是一无所有的丧家犬。

她该去试一试的,当年那份廉价的喜欢,还在不在。

逆风从来时的路出去,温瓷朝后挥了挥手:“您注意身体,下次再来看您。”

***

估摸进园子十来分钟,出来的时候薄言正靠在车门边等她。

他不如往日那么沉得住气,指间罕见地夹了根烟。那点猩红快要燃到烟尾,地上留下一截青灰。他应该没怎么抽,光温瓷从园子里出来的这一会儿,他都没抬一下手。视线停留在不远处的一颗梧桐树上,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温瓷竟然觉得这一刻很有意境。

也许是她刚做完一件从来不敢在老太太面前做的事,总之现在心情顺畅,看什么都特别有意境。于是她就站在拐角处偷偷看他。

说起来也奇怪,和他相处这么长时间,温瓷没有哪一刻看他不是光明正大的。

她想看便看,因为目光瞩目,他也很快能察觉到她的目光,最后都会变成四目相对。

像这样的“偷窥”时刻难得一见。

可以看到在她视线之外,独属于自己的薄言。

他懒散地靠车而站,脊背却没有因此弯曲。夹着烟的手臂垂在一旁,轻缓地敲击车框。这一身剪裁得体的西服和他嘴角的创口贴并不相配,但又意外吸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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