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橘子(2)
她想抽回手,奈何池倾阳攥得很用力,她没能成功。
“跑什么?小心点。”池倾阳把她拽直,很自然地松开了她,表情稀松平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谭落第一次见到池倾阳,是在学校的荣誉榜上,某人的半身照贴在橱窗里,位于第一排第一个,那是属于年级第一的位置。
当时,她多少有些不厚道地想:这照片是P的吧?真有人长这样?
直到后来,她在校会上见到本尊。
那一天——
她,捧回书法大赛的金杯。
他,拿下物理奥赛的优胜。
当时,她和池倾阳一齐站在领奖台,被校长大声夸赞。
谭落用余光打量右手边的少年,不禁凝思……原来女娲真能捏出帅哥。
那人的眼珠极为深邃,仿佛用最浓的墨,以最重的力度点下去。
他的瞳色那么深,可神情却寡淡,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此时,那双黑水晶般的眸子正一瞬不瞬盯着她。
池倾阳用毛巾揉搓湿发,随口问了句:“上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往常谭落每月去探监,基本能在下午三点前回家。今天是因为大巴线路出了点问题,才拖得很晚。
虽说她干什么都和池倾阳没关系,但是这个人太聪明了,她怕引起对方的怀疑。
在大家眼里,她是个普通的独生女,父母在外忙碌,没空管她。
自从升上高中,她始终在精心维护这个谎言。
同学们不知道她的父亲进了监狱,也不知道她的母亲早已去了国外,重组新的家庭。
“问你呢,怎么不说话?”
男生清亮的嗓音低低悬在头顶,谭落垂着眼说:“看电影去了。”
由于撒谎,她的声调有些发颤。
“看电影?”男生玩味地重复着她的回答。
脚步声从身后绕至她身前,一双拖鞋出现在她视野里。再往上瞧,是紧致结实的小腿,看得出经常运动。
池倾阳堵住了上楼的去路,谭落暗暗替自己捏了把汗,想把谎话编得更真:“周五,王翠星不是推荐了一部动画片么?我去看了。”
她扬起头,看着池倾阳的领口。他穿了一件干净清爽的白T,肩上搭着一条灰色毛巾,T恤圆领被发丝滴落的水洇湿。
“你自己去的?”男生问。
“不然呢?”
池倾阳倏然凑近了半步。
这个距离过于微妙,谭落慢慢向后退。
少年饧着眼,歪了下头,一丝猜疑在那双黑眸里徘徊。
紧接着他又问:“有人陪你吧,是男生?”
池倾阳的眸光比平常冷硬,有质问的意味。
谭落被盯得莫名其妙。
搞什么啊……
他这么八卦吗?
她嘟嘟囔囔怼了一句:“你管不着。”
少年的薄唇间漫出笑声,揶揄味十足:“心虚了?”
谭落耳根泛红,一股无名火蹭蹭往上窜。
她脑袋一热,露出个甜甜的微笑,略显腻歪地叫出男生名字:“池倾阳,你吃醋啊?”
话一出口,谭落立刻后悔。
恶语犯上,这不得被怼个对穿?
她都搞不懂自己哪来的勇气说这种话……绝对是被冷风吹傻了!
池倾阳的反应和她预想中不太一样。
少年闻言,眉心瞬间蹙了个浅结,又很快舒展。像被风揉皱的湖面,转眼归于平静。
他牵动唇角,俯下身,笑得游刃有余,似是蓄了满满一腔坏水。
她听见池倾阳低哑的嗓音磨过耳畔:“对,我吃醋了。”
第2章 纸条
清晨五点半,谭落被闹铃缓缓叫醒。
她设置的起床铃是钢琴曲,舒缓温柔,不会在大清早把她吓一跳。
她按掉闹钟,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迷蒙的神情里含着醉倦。
刚才她做了个梦,梦中一情一景都很细碎。
梦里有人紧紧抱住她,二人视线交错,她看不见那人的脸,只记得那个几乎将她勒碎的强硬力道,还有干净温柔的熟悉嗓音。
梦中人深情地唤她。
谭落……
她陡然睁大了眼。
心脏在胸腔里如惊鹿般狂蹦乱跳,冷白如雪的脸颊上潮红渐起。
“怎么会梦见他……”谭落懊恼地搓了把脸,翻身下床。
刷牙时她想,都怪池倾阳昨晚胡说八道,搞得她方寸大乱。结果,肇事者只用一句“我开玩笑的”糊弄了过去。
她脱掉睡衣,寒冷进一步入侵骨髓,但也托了这股寒气的福,她彻底清醒过来了。
将荒诞的梦境抛在脑后,她换上校服,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古帖放进书包里,那是古代碑文的拓印,用来临摹练习。
她所有家当都在这里,十七年来存活于世的痕迹甚至堆不满这间小屋。
屋子只有十平,每月租金五百。
池倾阳的爷爷很喜欢书法,经常去逛各种书画展览,见过她几次。
她在书法界小有名气。
得知她想租房子,池问海第一时间毛遂自荐,以极为低廉的价格把自家三楼的空单间租给了她。
这无疑解了她的燃眉之急,那时她正愁于旧房东坐地涨价,跑路无门。
为了答谢池大爷,谭落经常写字送给他。如今一楼墙上挂满了她的“墨宝”。
出门前,谭落打开她的小冰箱,拿出一袋面包。
这袋面包前天过期。不过对她来说,只要吃不死,等于可以吃。
她的父母离婚时签署过一份协议,母亲不必支付谭落的抚养费。
法院在执行谭永德的财产时,给她余留了维持基本生活的必要费用。她主要靠这笔钱过日子。
这钱数额不多,她得一分一分计算着花,所以过得格外拮据。
谭落上了初中就没怎么长个子。现在高二了,她还在穿当年的衣服和鞋子。多亏她爱护东西,用了这么多年也看不出老旧。
今天池倾阳起得比她早。
她刚到一楼,那人已经坐在门口,弓着背系鞋带了。
他微长的刘海因为低头而垂下,遮住眉眼。
“早。”少年首先跟她打了招呼。
“早……”她呢喃着应了一声,声音很小,然后她像是心虚一般,捏紧书包带子,迅速走到玄关处踩上鞋子,推门离去。
池倾阳凝望着那扇开了又合的门,神色晦暗。
他正要跟上,身后传来奶奶的呼唤声:“阳阳,你等会儿!”
李淑芳从厨房小跑出来,把一个铁饭盒塞给他:“我蒸了你最喜欢的红豆包,拿着去班上吃。”
“谢谢。”少年掂了下包带,“我走了。”
谭落在巷口等公交车,不一会儿,池倾阳也跟上来,站在她右边伸手可及的地方。
车站空寂,浓雾像是清晨里游荡的幽灵。曦光太浅了,尚且照不透这层厚重的潮灰。
只有他们立在站前,而她偷偷聆听着少年的呼吸声。
咕噜噜。
谭落饿了,肚子发出一阵悲鸣。趁公交车没来,她拿出面包,想咬两口垫一垫。
尚未撕开包装袋,面包被一双骨节清秀的手给抢了去。
池倾阳一下一下地抛玩袋子,笑得痞坏:“菠萝包,我想了好几天都没抢到,”他把自己的饭盒塞给谭落,“我拿这个跟你换。”
“不换,还给我。”
“别这么小气啊,”池倾阳比出一根食指,“要不,我再请你一顿午饭?”
谭落黑着脸:“这面包过期了,你小心吃坏肚子。”
池倾阳敛去笑意,看了一眼保质期,然后摆出个抛三分球的架势,把面包精准地扔进垃圾桶。
“干什么?!”谭落当场炸了毛,“池倾阳!你有病啊!”
“你才有病。过期了你还吃,你的胃是铁打的?”
很好,这下她的早餐飞了。
谭落气得牙痒,想拿眼前的男生磨牙。
池倾阳从她手里夺回饭盒,打开,往她面前一递:“你给我吃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