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物间里没有开灯, 黄昏的光影沿着木质窗柩照进来，横下一道温暖的光影。

时月假装自己是第一次看见, 低着眉任宋惜如兴高采烈地打开那个小箱子。

其实, 时月上次看到时, 因为心里太过于骇然, 她并没有特别仔细去看。

此刻, 她半蹲在地上，一点一点拾起他封存了很多年的草稿纸、写着她名字的橡皮擦，还有从报名表上撕下来的一寸照。

她好像触摸到了，他那么多年里，未曾见过天日的、漫长而无望的喜欢。

宋惜如手指亦一一抚摸过里面的东西, 虽然她同时月描述时，是幸灾乐祸的语气, 但此时真的见到这些东西, 她却蓦然沉默下来。

不算很大的储物间里成排地摆满了置物架, 空气里漂浮着很浅的、旧物的气息, 昏窄的房间本就逼仄, 再蹲上两个女人，便显得格外拥挤。

迟应桢迈着缓慢地步伐走过来看了眼。

屋里两个女人方才明明还聊得热络，这会儿却不约而ʝƨɢℓℓ同全都静默了下来。

宋惜如悠悠地叹了口气，良久，突然说：“阿月。”

她说：“谢谢你喜欢迟晏冬啊。”

很温柔很温柔的语气，话语里的感激不似作假。

时月怔愣片刻，抬起眼，眼睫上忽而笼上一层雾气。

她红着眼眶转过脸，不好意思让她发现她忍不住掉眼泪了，停了好几秒才软声道：“该我谢谢他才是。”

为了掩盖泪意，还故意发出几道好似低笑的气音。

宋惜如动作微顿，握住她手腕：“你们两个都是很好的孩子。”

晚饭时月直接叫宋惜如和迟应桢来见喜一起吃的。

顶着外婆和裴子川双重的目光，时月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烧着。

带男朋友的父母回家吃饭——

看别人做的时候还不觉得怎么样，轮到自己，就怎么想怎么心惊肉跳。

一半是因为紧张，一半是因为害羞。

因着这样一层关系，今晚的晚饭她依旧做得很丰盛。

有藤椒酸汤肥牛、葱姜炒蟹、秋葵奴豆腐、双椒擂茄子、香蕉炸虾，另外还做了一锅冬笋腊肉饭和玉米排骨汤。

迟应桢对秋葵奴豆腐的评价很高，说非常有她外公的味道。

因为大家心情好，时月做晚饭后，又单独热了一些红酒端过来。

宋惜如酒量出乎时月意料地好，迟应桢却早早就喝醉了。

他喝醉时话比平常多一些，天气晴好的冬日夜晚，几人错落地坐在见喜的小餐厅里聊天。

迟应桢提起时月的外公。

说他小的时候，每每听父母提起唐礼，都觉得他是一个很传奇的人物，他一直都很崇拜他。

时月亦喝得微醺，眯着眼脑袋混混沌沌听了会儿。

听到中途，才陡然想起那天晚上在医院里听见的外婆的那声呼唤。

她的心跳蓦然滞了下，下意识转头看了眼外婆。

姜惠珍手里捏着一盏白瓷酒杯，眉眼轻垂，沉默的脸上露出些微怅惘。

晚上睡前时月又与迟晏冬通电话。

她不知别人谈恋爱时是否都这样联系密切，她发现，她一得闲，迟晏冬就会给她打来电话。

其实两个人，哪有那么多话要讲，全是一些没有意义的话题。

但他们聊得乐此不疲。

迟晏冬那边最近在准备新游戏测试，凌晨的光景，办公室里依然灯火通明。

他已熬了好几个大夜，下眼睑上泛起微微的青色。

即便是如此疲惫的状态，他黑色西装里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姿态闲散地靠在办公室外的抽烟区。

一手拿着手机，另只手上夹了根烟。

青白烟雾沿他手腕缓缓升起。

性感冷淡得有些不真实。

路过的别的公司里的女孩子瞧见这幕，步伐不由得放慢了些许，小小声地赞叹：“好帅啊！！”

另一人说：“你不知道他吗？旁边梦游的老板啊！”

“我知道梦游，但是……”

那人着急地打断：“《食物和好天气》！”

“卧槽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他！我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年轻！”

这几句对话落到正拿着打火机也准备过来抽烟的沈浩耳里，他掏了掏耳朵，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远远望向他们话题的主人。

大厦里的电灯全是开发商统一配置。

办公区的灯光不似住宅区那样柔和，光线冷硬而森冷。

便是立在那一束稍显惨白的光线里，迟晏冬一身黑色西装利落笔挺，松散敞着的两粒领口纽扣，又令他整个人多了几分散漫与不羁。

他微低着头，不知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他整个脸部的线条好像瞬间柔和了下来。

他眼皮轻掀，用着一把又磁又低的嗓子讲：“姜奶奶应该是想姜爷爷了。”

时月叹了口气：“我也觉得。”

迟晏冬低嗯了声。

时月又说：“想到陪伴自己一生的爱人有一天会离开这个世界，就感觉好像要呼吸不过来了。”

她共情能力太强，讲到后面，甚至带出了软绵绵的哭腔。

迟晏冬神色微顿，停了好半晌微哂道：“那我努力比你活得时间久一些。”

直到挂掉电话后躺在床上，时月才后知后觉咂摸出迟晏冬这话是什么意思。

两个相爱的人若要死别，活着的那个人无疑是更痛苦的。

她说她无法承受那样的痛苦。

他便说那他努力活得久一些，由他来承受。

时月在被子里翻了个身。

不知为何，眼眶又要红起来。

她咬了咬唇，重新摸出手机，给他发了条微信。

小时不识月：【你已经感受过了，如果真有那样一天的话，这次换我来吧。】

她一字一句写得很认真。

发过去后，又觉得自己这样的话好傻气，又好矫情。

想撤回。

又不想撤回。

停了几秒，索性眼一闭把手机摁灭，丢开了。

直到半个小时后，又忙完一轮的迟晏冬才看到她的消息。

凌晨两点半，他修长手指淡淡搭着眉心，手边冰美式已经见底。

办公室里来往的脚步匆匆，人声萧疏。

迟晏冬看完那句话，瞳孔蓦然一缩。

心脏里有块石头突兀地沉了底。

那种感觉，就好像你原本只想要一朵花，可对方却不声不响地把你整个花园都种满了。

迟晏冬低低地叹了口气。

时月本就是这样的人啊。

虽然她总说自己不懂得如何爱人，但她却分明比谁都会爱人。

-

腊八的前一天，唐韵和时清远回来了。

而外婆家的空调和水管，也在前两日换好。

他们又从见喜里搬回了家里去住。

裴子川也在前两天回家去了，临走时嚷嚷着让时月给他留个位置，等他毕业了来给她当大堂经理。

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这么想，但时月还是弯着眼睛点了点头，说：“那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她原本计划招五个工人，但因为过年前后不太好招工。

因此她暂时只招了两个，全都是樱川本地人。

两个小姑娘刚满二十岁，没读多少书，每次看到时月，都一脸崇拜的模样。

搞得她特别不好意思，见到她们就想躲起来。

葛思瑶嘲笑她：“人家都是员工见到老板绕道走，你倒好，见到员工像老鼠见到猫似的。”

时月叹气道：“等你遇到就知道了，有时候，被人全然地崇拜着，也是一件压力很大的事情。”

葛思瑶无语地翻白眼：“好了，不要再让我更加羡慕你了。”

葛思瑶最近工作量骤然增大，每日里忙得脚不沾地。

时月每次同她聊微信，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时月，我真的好羡慕你啊！”

她们这次见面，还是葛思瑶排了很久才排出的档期。

时月双手托住腮：“瑶瑶，你喜欢你现在的工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