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龙的声音温柔而宏大, 层层叠叠回荡在周边空中, 草木为之低伏身躯，云朵为之颤抖散去。

但祂话语中的情绪那样温柔，仿佛是长辈对晚辈的谆谆教导, 让自小是孤儿的张濛下意识想到了‘父亲’，这令她既感到难堪、陌生、不适，又感到熨帖、喜悦、恋恋不舍。

“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太荒谬了, 我的人生简直像一出滑稽的喜剧。”张濛低声道, 她面对着巨龙明亮但温柔的眼瞳，心中思绪不吐不快, 情不自禁道, “我很愤怒，但却不希望知道杀死我的人是谁, 因为我不愿意沉溺于仇恨, 那只会拖累我的脚步, 可我又心情很坏, 难以纾解……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望着巨龙, 张濛问道：“我该怎么办？”

“你是个很有主见的人, 虽然现在会一时迷茫，但你迟早会知道自己的路要怎样走，我不能替你做决定。”巨龙唇边长长的胡须在轻柔地颤动着, “给你一点时间, 你会自己走出来的, 我从不怀疑这点。”

张濛沉默片刻, 缓缓点头。

不错, 她的确只是因为一时的迷茫而做出了错误的决定，说出了错误的话语，因为张濛从来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她也向来只会选择自己的路。

纵然巨龙为她提供了建议，等她心情平复下来，也一定会置之不理吧。

因为这样的谈话，张濛对巨龙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好感，她再次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混沌之海’究竟是什么？外面的那些人又是谁？”

“我很高兴你终于问到了这里。”巨龙发出了一阵隆隆的笑声，如同火车穿越隧道时发出的巨大的响动，张濛几乎感到脚底柔软的云椅在因此颤抖着，让她下意识抓紧了椅子的扶手，“首先，是第一个问题。”

“这里是‘银河有限公司’的老板办公室。我在这里招待每一位可能的新员工。是的，不要怀疑，那就是你，张濛。你可以把现在当做正在进行的一场面试。只不过面试的老板长得有些高大罢了。”

祂幽默的语调让张濛的心情放松许多，她靠在棉花般柔软的椅背上，舒展着紧绷的后背肌肉，“这真……不可思议。我想没人会对神龙做老板感到抗拒。”

“谢谢你的赞美，张濛，我很高兴。”巨龙摆动了一下庞大如小山的头颅，似乎是在赞誉地点头示意。祂头颅边一棵参天大树因此倒塌粉碎，树叶散落一地，飒飒作响，“银河有限公司这个名字是我曾经想出来的，公司负责的地方比较杂，等你成为了正式员工，我会把一切打在合同上，那时候你就知道了。”

“然后是第二个问题，‘混沌之海’到底是什么……其实很好打算，混沌之海算是‘人才市场’一般的东西吧，负责筛选有才能的灵魂，任务世界就是你的实习考验，任务嘛，可以说是工作目标？支线任务就是你完成度超出及格线，积分相当于金钱……”

“而属性50就相当于‘实习期’终于过了的标志？”张濛插.口道。

“是的，”巨龙对她的反应很满意一般，“因为你是自诸天小世界出来的魂灵，即使拥有着相当程度的天赋，本质上却依然是脆弱的，就像二维的生物出现在三维，其结果只能被空气毒死。”

张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看其他人时的确感到他们非常强……唔，所以，全属性50之后，我才算是能够不被立刻‘杀死’吗？”

“是这样呢。”巨龙道。

“外面的人——你是指你刚来时的大厅里的人吧？他们大部分都是类似于人的外貌，但其实本质上很多都不算是纯粹的人，但是的，他们都很强，也都曾经是‘诸天小世界’的存在，也都是他们都是‘银河有限公司’的员工。”

“那么……是不是所有属性抵达50的人都会有成为正式员工的机会呢？”

“唔。这个不一定，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满足条件的，”巨龙道，“获得一个正面称号，实力达标，并且不会迷失在任务世界中，有着纵然经受折磨也会坚持前进的意志——这里的员工的工作并不轻松，但如果你真的那么做了，你会成为我们的一员，获得成为主世界承认之人的资格。”

“主世界……”张濛低声道，“这是‘主世界’吗？要怎么样才能成为‘正式员工’？”

“只要同意就好了。”巨龙道，“你愿意成为‘银河有限公司’的正式员工吗？”

张濛沉默片刻：“……如果不同意的话，会怎么样？”

“一般而言，会有两种情况。”巨龙说，“一是继续轮回者生涯，二是遣回原本的世界。有的人选择了第一种，有的人选择了第二种。”

张濛点了点头，她并未从中看出任何诡诈与欺瞒，或许是因为她比起眼前强大绝伦的巨龙，实力差距过大，因而第六感也无法提醒，但这又同时增强了巨龙的说服力——如此伟大、强悍的存在，又干嘛为了欺骗她而和她说这么久呢？

“不过，即使是这样，转化为‘正式成员’的人也不在少数吧？”

“但并不很多。有的人死在了任务世界，有的人留恋任务世界，有的人不够坚定，有的人太过多情……员工是不能拥有太过充沛的爱恨的，冷静才是最重要之物。他们大部分都并不合格。”

张濛问：“既然你所说的混沌之海是类似于人才市场的存在，那么又为什么会有死去的轮回者呢？”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答案，张濛，”巨龙温和地看着她，如同凝视一个无知的、牙牙学语的幼童，“因为所有的魂灵其实都已经死去了，混沌之海赐予新生，但这赐予不是免费的，也不会再反复给予。主线任务并不困难，倘若连它都无法解决，恐怕便不是实力的问题，而是态度、性格的问题了。这样的存在无法抵消重塑肉身、投入小世界的消费，本就死去的魂灵便也只能如命运般消散了。”

“……我差不多明白你的意思了。”张濛喃喃自语。

混沌之海虽然宽容，却不是慈善机构。

轮回者本都该是死人，本都该无知无觉的死去，但混沌之海重塑了肉身，给予了他们再次重活的机会，而这个机会不是没有任何代价的，也不是无止境给予的。凡事都要有来有往，死去的轮回者，也不过浪费了混沌之海的赐予罢了。

什么都不是免费的。

这个事实反而让张濛松了一口气。

——这世上最贵的东西永远是‘免费’的，好东西不可能无限被索取，只有恶意才是不需要理由的。张濛非常清楚这个道理。

因此，如此回答了她的巨龙不但没有引起张濛的恐惧与抵抗，反而让她彻底放下了心，真正接受了眼前堪称荒诞的事实。

张濛一直以来都很清楚，这世上的东西全部都有条件，全部都不可能是无偿的。没有谁有资格照顾、抚养另一个人。

她没有父母，但并不嫉妒那些有父母却还不珍惜的同学们，因为那不是她的父母，他们当然没理由对自己好；她没有钱买好吃的好玩的，但并不为此憎恨这个世界和其他人，因为她没有付出劳动，而国家免费开孤儿院抚养她，其实本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她只相信自己，只相信等价交换，只相信自己努力换来的成果。

“我能够接受这个答案，不过我想做为正式的员工。”张濛道，“我很感谢混沌之海拯救了我的命，纵然可能这其中有着某些陷阱或目的，但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直以来，混沌之海都并不严苛，而我不但重获新生，还有了强大的，过去的自己难以想象的力量，这些都是真实的。”

“——所以，我相信你。”

巨龙橙黄的眼瞳望着漂浮在半空之中，神色认真的人类女性。

她的面孔比起那些非人的美貌实在显得太过暗淡了，但她的灵魂的光彩却在龙的眼瞳中熊熊燃烧。那是踏破一切，扫灭一切的决绝，是坚定不移，藏住悲伤，毅然前行的执着，是感恩重义，拥有底线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