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夏至(96)

那或许是道德绑架,但对晏斯时这样总是自省内耗的人而言,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情绪崩溃的请求,无疑有几分作用。

后来,在心理医生Myra的帮助之下,晏斯时的情况逐渐稳定,并开始好转,那时候戴树芳才考虑回国。

她跟晏斯时约法三章:每周去看医生;每天都要给家里打电话;以及,三餐定时,按时服药,好好休息。

从药物减量到彻底停药,他的生活在读研时,终于基本回到正轨。

那过程似是修理好了一块摔得粉碎的手表,机芯、机括、发条……

而一个人心灵和精神世界的精巧,远胜于机械的造物。

当秒针重新滴答,他的生命才重新开始流动。

恍如熬过了一个漫长而灰暗的冬天。

夏漓很难想象,彼时的晏斯时生活在怎样的一种心理绝境当中。

他是个父母吵架都要自责的人,要如何原谅自己迟到的那几秒钟。

那必然是永远的噩梦,永远挣脱不得的枷锁。

听完戴树芳说的话,她背过头去,寒风凛冽地擦过她的眼睛。

她趁着戴树芳不注意,飞快抹去眼角的雾气。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停车场,站在一棵常绿的柏树之下。

戴树芳抓过夏漓的手,轻拍她的手背,“我跟老霍年纪都大了,今后不过活一年是一年。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晏斯时。我听说过,有些心理疾病没有彻底治愈之说,未来还有反复的可能……我看得出来,除了我们,你是他唯一信任和依赖的人。我能不能把他托付给你,哪怕你们以后不做男女朋友,作为他的同学、朋友,在他需要的时候,也请你帮他一把……”

夏漓喉间似梗着硬物,毫不犹豫地说道:“不管他状况好与不好,我会一直陪着他。我发誓。”

她甚少以这样郑重的口吻承诺什么事情,因为太明白世事无常,人心思变。

但这件事,她很确定自己能做得到。

晏斯时不只是她年少的幻想,青春的执念。

他是她永远愿意回报以全部热忱与孤勇的,最爱的人。

风吹得戴树芳花白的发丝微颤,像她有两分颤巍巍的手,她眼含热泪,“谢谢你,小夏,这样我就放心了。”

他们等了好一会儿,晏斯时自墓园那边过来了。

夏漓看见他裤脚被草地的露水打得几分潮湿,神情犹有一种沉默的冷寂。

他独自在墓前说了什么,想了什么,她不想、也不打算去窥探。

那是他可以保留的角落,是他独自一人的海边。

夏漓伸手,将他的手握了一下。

他手指有些发凉。

晏斯时立即低眼看她,反握住她的手,“怎么?”

夏漓笑笑,摇摇头。

第59章 (我想跟你一起生活...)

对于宋峤安而言,她这决定有些突然, 因为目前为止她在公司的表现很好, 年终奖也拿得尚算丰厚。他现在对她没有其他心思,但作为直属领导,工作方面还是得过问几句。

夏漓很坦然, 笑说:“被挖角了呗。”

宋峤安当然得例行挽留:“现在走挺可惜的, 年前跟HR谈年终奖的时候,我们部门大领导准备给你调薪。你要是还有什么要求, 现在可以提,我先帮你向上反映。”

夏漓玩笑道:“宋老师我盯的是你的位置, 你如果让给我,我就考虑继续干。”

这样一说, 宋峤安明白她真是已经下定决心了, 也就玩笑语气说道:“那得部门领导先给我让位。”

辞职审批很快, 但还得多留两周交接工作。

徐宁不打算再找室友了, 她有个编剧朋友, 合租的室友也准备四月份跳槽,到时候她就会退了这边的租,搬去跟那位编剧朋友同住。

夏漓在这出租房里住了三年, 但购物比较克制, 东西并不算多, 断舍离之后就更精简。

比较难带走的是一些书, 这部分打包以后,晏斯时开车过来, 一趟帮忙带去了桃月里暂存。

工作交接的这段时间,夏漓终于不必加班, 每天到点打卡走人,跟晏斯时一同吃晚饭、约会。

她在晏斯时那里留宿的频率越来越高,最后干脆直接住了下来。

离职前几天的周五,公司几个关系相对较好的同事,约了夏漓一起吃顿饭,给她践行。

在一家日料店定了包间,边吃边聊。

不是公司团建性质,气氛自然就随意得多。

设计部的林池宇也在,端着梅酒跟夏漓喝的西柚可尔必思碰碰杯,笑说:“知道你辞职了还蛮突然的。”

夏漓笑说:“跳槽这种事也不好大张旗鼓宣扬对吧。”

“对。不过具体什么公司暂时还不便透露。”

夏漓不迟钝,当然知道林池宇对她有好感,但去年夏天那会儿,他们还没来得及有什么进一步的了解,国庆时候夏漓就跟晏斯时在一起了。

后来有一次夏漓在便利店门口碰到过林池宇。

那时她正跟晏斯时在一起,十分自然地将喝过两口的茶饮递给了晏斯时。

林池宇一看也就明白了,此后再也没在微信上跟她聊过与工作无关的内容,连之前发过的,类似美术展览的资讯消息也不再分享。

林池宇将杯中的梅酒一饮而尽,“那就祝夏老师前程似锦。”

这顿践行饭,大家其实都没怎么喝酒,但散场时,宋峤安却似半醉。

出门后,宋峤安叫住夏漓,说耽误她几分钟时间,单独说两句话。

夏漓有两分警惕,但毕竟就在人来人往的店门口,料想宋峤安也不至于说出什么出格的话。

她站得离宋峤安有两步远,笑问:“宋老师想跟我说什么?”

宋峤安看着她,“想跟你道个歉。”

夏漓不明白这话从何说起。

宋峤安苦笑,那两分含混的话语让人听不出真正的情绪,“……我是到关键时候才发现,我这人挺怂的,我屁都不敢放一个……你男朋友不错,他应该会好好珍惜你。祝你幸福。”

夏漓有几分不悦。

她其实很少在这种人际交往的事情上较真,尤其都离职了。

她笑一笑,用几分认真的语气纠正:“他不是不错,他是很好。谢谢你的祝福,我想我会的。”

此时,夏漓注意到路边有车停靠,打起了双闪灯。

她已经能一眼识别晏斯时的车,就对宋峤安笑说:“我男朋友来接我了,我先走了。”

宋峤安没说什么,点了点头,抬头望车子那儿看了一眼。

夏漓走过去拉开车门,上了车。

待驶离了店门口,晏斯时看她,平静问道:“刚刚在聊什么?”

夏漓就势跟晏斯时吐槽,“莫名其妙跟我道歉。说他自己很怂,关键时刻不敢出声什么的。说得好像是因为他怂,才让你捡漏了一样。”

晏斯时沉吟,“我想,他要道歉的不是这件事。”

夏漓立即转头看他。

晏斯时将去年春天,她跨部门团建那回,在洗手间里发生的事简单复述一遍。

夏漓听得睁大眼睛。

她从未见过晏斯时跟人起争执,但她知道这就是晏斯时的性格:换成别的人,比如他认识的陶诗悦或者林清晓,那样被人言语侮辱,他也一定这么做。

她脑补了一下,非常遗憾当时自己没在场。

他冷冰冰将人脑袋按进水盆里的场景,想想应该蛮带感的。

“……我都不知道发生过这种事,难怪后来宋峤安对我态度就变了。”夏漓说。

晏斯时说:“他比我以为的好几分,至少他还记得跟你道歉。”

“他曾经也算是你的情敌,你帮他说话。”夏漓笑。

“情敌与否,都要公正评价。”

夏漓刚想称赞晏斯时大度,他又淡淡地说:“当然,还好他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跟你吃饭了。”

夏漓笑出声。

她好喜欢他若无其事吃醋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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