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米奥闭着眼，嗓音里满是落寞：“……你一定不想成为像我这样的一个LOSER.”

—— 他们都觉得我很酷。每当日头出来，我就如老鼠一般躲进下水道。

—— 妈妈羞于向他人谈起我。风餐露宿，居无定所占据我人生一大段时间。

—— 人到中年，蹉跎半生，我一事无成，他们却依然觉得我很酷。

—— 可是你一定不想成为像我这样的一个LOSER.

—— 临了一事无成，把自己活成抽象的符号。

如果一个朋克摇滚乐队的歌里没有了反叛精神，甚至还带点劝告意味，这算是背叛乐迷吗？

台下的年轻人们没有表现出激烈的排斥，只是被这自艾自怜的氛围扇动，理所当然地代入卡米奥的视角，轻声合唱。

在一长串年老女性冗长劝诫声后，八宝盒的音效在黑暗中响起，叮叮咚咚迷蒙的音效仿佛把人带回孩童时代。

所有思绪都被放空。

卡米奥浓密的睫毛抖动，掀开眼皮，歌声苦涩：“若能重选人生，何尝不想当一束曦光，照亮每个阴暗的角落。”

黑暗如潮水般将人包围，扑面而来的压抑感。

余妍将失神的目光移到天花板的器材支架上，一个瘦小、破碎的男人正伸着一条腿，翻过横栏。

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她瞪大眼，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停下——”

第70章 脆弱是被允许的（结局）

阴暗怪诞的钢琴声回响空旷的大堂里，银白皎洁的月光通过天窗倾撒在舞台上。

穿着白色礼服的女孩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死之舞》。女教师打断她，严厉责备道：“你弹的这是什么东西？不想学就离开！”

女孩抬起头，露出一张怯生生的脸，眼里全是受伤。

舞台下的黑暗里，有人的说话声幽幽地飘来：“老师啊，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有人感叹：“啊，她的天赋太差了。就这样还想去比赛给自己挣学费？”

又有个刻薄的声音反驳：“天赋？得了吧，说什么天赋！都是私底下往死里练罢了。人人都喜欢假装自己是天才......”

女孩疑惑地站起身，往说话声的方向走去，阴影之下的听众席里空无一人，说话声却此起彼伏。她再转身回看，舞台上的老师和钢琴都消失了。月光被乌云遮挡，四周变得越来越黑。

她害怕极了，颤抖着声音喊道：“老师？”

无人应声，漆黑中一只泛着幽光的蜻蜓从她面前飞过，她顺着这唯一的光源走向一道门。

门被打开的刹那，强光从门缝里溢出，华丽的暖光将她包围，金碧辉煌的音乐厅里坐满了观众，每个人都穿着黑色的礼服，脸上带着微笑面具。

一张张热情的笑脸对着她，她每走一步，那些脸就跟着她转动，像向日葵追逐太阳一样。

戴着金色微笑面具的指挥对她说：“观众都在等你了，来吧。”

她迟疑地说：“可是，老师认为我应该再多加练习。”

笑容面具变化成哭脸：“噢，你要让他们失望么？”他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即使隔着一层白手套的面料，那从对方身上传来的寒意还是让她禁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好冷啊，她心想。

但是只要认真弹，爸爸妈妈一定会为她骄傲吧？这样的话，他们就会和好了。

指挥将她按在钢琴登上，冲台下的观众鞠了鞠躬，优雅地介绍道：“接下来，请欣赏——《死之舞》。”

台下瞬间变得安静起来，女孩紧张地看着台下坐好人，往手掌里哈口热气，搓了搓快要冻僵的手，灵巧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飞舞而过，华丽静谧的音律让人不寒而栗。

在女孩头顶高高挂起的悬吊舞台上，一个纤细的身影随着旋律翩翩起舞，动作轻盈如一只蜻蜓。那穿着白色礼服的身影边旋转跳跃边靠近悬梁的边缘，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穿着白裙子的血肉之躯砸在台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咚————

女孩睁开迷茫的双眼，苍白稚嫩的脸颊沾上了一块淡粉色的肉片，血雾在灯光下飘散，她看到舞台中央倒着一具残缺的尸体。

跟她穿着一模一样衣服，背影相似的躯体背朝天趴在台上，鲜血蔓延出来一路流淌至她脚边。

女孩将信将疑地走过去，扳过尸体的脸发现他们的五官相同度高极了，鼻子、眼睛、嘴唇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台下哗然过后有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唔，这不是她。”

“是的，她们长得像极了，但这不是她。”

“如果这不是她，那会是谁？”

女孩抚摸着这张破碎的面颊，冰冷的手指略过松弛衰老的肌肤来到眉梢。如果这不是她，又能是谁呢？

她迷惑了许久，才憬然有悟——这是妈妈啊。

长大后，余妍也一直想不通，怎么会有母亲将自杀的地方定在自己女儿参加比赛的地方？

理由竟然只是害怕女儿长大后忘记自己。

就像这个选择在心仪乐队表演现场了结此生的男人一样，其在社交媒体上的遗言也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死亡看起来更壮烈、更浪漫一点。

留给别人的伤害却是难以磨灭的。

这里成了一场哭丧会。人群被疏散，许多人近距离接触到这惊骇的一幕，连走动的力气都没人，搀扶出门的一刹那，扶着墙根吐了起来。

被吓晕的人不少，救护车，警车，媒体车围成一圈，交通堵塞。

接受完调查的负责人和主唱垂头丧气。

收到消息推掉演出往这里赶的江冶拨开人群，一眼看见坐在台阶上的余妍。惨白的闪光灯照在她身上，面色戚戚，像个失了灵魂的陶偶。

身旁正在接受采访的女生抹完不存在的眼泪，瞧见江冶的瞬间又发出花痴般的笑声：“OH MY GOD!那是江冶吗？江冶，我超迷你的！”

“滚开。”江冶抽回被对方扯住的衣袖，面色冷酷地从她身旁路过。

卡米奥等人的状态比余妍好得多，不停地来回踱步。

“她一直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联系她的助理。所以给你打电话，抱歉……我不知道你今晚也有演出。”

江冶匆忙地打断了卡米奥的道歉，来到余妍身边坐下。

正前方的狗仔快门按个不停，还朝余妍吹了声口哨：“能换个表情吗？我不能拍一百张一模一样的照片啊。”

辛西娅走过来比了个中指：“FUCK OF！没有人性的畜生。”

冷峻的神色软化下来，江冶触碰了下余妍的手，她一直在颤抖着。

温暖的掌心抚上她冰冷的手背，江冶往手心里吹了口热气，抬眸看她，“难受就哭出来。”

头一回看见她这么脆弱的模样，就连害怕也是紧咬牙关，一声不吭。可那双湿润的眼睛就像是溺死者在临死前发出的求救信号。

江冶挡住大部分的灯光，将她圈进自己怀里，外套罩住侧边的闪光灯，低头重复：“难受就哭出来。”

她倒在他怀里，一动不动，躯体僵硬得如同一尊雕塑。

他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难受就哭出来”。

快门声依然此起彼伏，但他却用外套和胸膛为她隔绝出一片温暖黑暗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双总算沾染上温度的手慢慢环上他的肩。他听到她压抑的呜咽声，隔着面料闷闷地传来。

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喷出的鼻息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到他的肌肤上。

听到她说：“江冶，我好害怕……”

江冶亲吻了下她的发，安抚道：“不怕了，我在这里。”

“可你还是要走的。妈妈走了，爸爸也走了，最后所有人都会离开我……”她紧紧揪着他的T恤，抽泣哽咽。

“不走了。”他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我们现在就和好。这辈子都不走了，你把我当打发时间的玩具我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