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辞树(34)

作者:vagary 阅读记录

他微微挑起眉,“还有呢?”

“不知道。”我坦白地告诉他。然后清楚明白,那一刻的暧昧牵缠已过去。他眼底重新换上那种微微淡淡的漠然,一切不言。

那晚他送我回去,一路都没有讲话。临到宿舍楼前,他才轻声问我一句。

“安然同你究竟是怎样的?”

“我信她。”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含义不明的微笑。路灯暗影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光色模糊的面孔轮廓清显,含了我所不能懂得的某种意念。他知道什么,但是他不肯告知我。我希望我永远不会去问,永远不会知道。我再也不想知道与我无关的事情,任何。这样,是逃避,还是懦弱呢。

可是我永远没有合适的自知之明。

我轻轻地问,“你笑什么?”

“信她……也许。”他扳住我的肩,细细看我的眼睛,“可是,苏沉香,你,也只可以信她而已。”

我别开眼睛。

“要诋毁我唯一有勇气去信任的人吗?”

他安静下来,“那么,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吗?”

我轻轻地笑起来,“有什么是不该知道的吗?”这一次,居然有勇气同他对视,“关于我未来大嫂的八卦,听得再多好像也是天经地义的呢。”

这一次,他的反应居然有一点气恼,有一点尴尬。这样的表情,出现在程诺脸上,似乎比任何事都不可思议。

而我甚至不能够用笑容来缓解或者逃避。

对于安然而言,我知道得还不够多吗?美丽,能力,都是次要。身为风云人物,多的是被人传颂和诋毁的机会。而她也绝对不是品质优良洁白无瑕的乖女孩。

来自昭陵的人物,大概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活得风平浪静吧。

程诺最后扔给我一句,“离那两个人远些。”

像威胁,但是有一点无力。像嘱咐,却强硬得教人无法反驳。

我清楚他说的是谁。南唐。靳夕。

两个被我,或者是把我拖下水的可怜家伙。

“你想怎么样?”

他静静地盯着我,然后转身离去,一言不发。

第一次撞见南唐和婴红在一起时,我并不吃惊。只是一颗心死死地沉淀,毫无把握地泛起冰冷漩涡。

因为她不在乎他,所以他迷恋她。我清楚南唐的想法一如我明白婴红的心事。她不是不喜欢他,只是不愿意去在乎他。然而这样的坚持,又是怎样的一种固执呢?

如果不能自己保护自己,怜惜自己,谁又肯放弃一切地来眷恋你。

那是婴红说过的话,而我同她一样深信不疑。

喜欢看他们在一起的样子,喜欢那样对峙的姿态,契合的眼神。他们是一样的人。骄傲,任性,聪明,美丽,轻狂,自恋,脆弱,不甘。像茫然深海中擦肩而过的游鱼,寂寞的无法陷入沉睡的瞳孔,迷茫的眼神,一瞥而过。

然而却有着相同的温度,他们的血液。

我乐观其成。可是总有人让我们难以放下。

我承认我担心的人,一直都只是闵白。只是她。然而我深知,是婴红的话,绝对不会放下自己去迁就任何人。这不是冷酷,只是自珍。然而似乎也就是大众眼中的冷血傲慢。群众永远都只倾向于弱者,这是人性的残缺还是美满?我不晓得。只是四年之后,我已深深懂得一句看上去似乎残忍的告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那是檀香说过的话,说过给我。

在我曾经哭泣着想永远不要原谅她的时候。

后来我便不再哭泣,不再想要奢求原谅谁或者被谁原谅,即使是程诺。或者说,就因为是程诺。

只有他,是唯一一个可以坦然陪伴我下到地狱,微笑着接受最后审判的人。

我们一样残缺。

我没有任何资格和能力,去理解和同情任何人。

在人群中可以轻易地分辨出那两个人。那样的存在,像散发同一种香气的野生植物,甜美流离,辛辣毒厉,让人无法逼近,无法远离。只是眼神的碰撞和纠缠,就可以与众不同。我会在南唐出没的场合习惯看见婴红,艳丽精致容颜,小巧嘴唇紧紧抿成苍白。望着那个人,他的笑,他的皱眉,他的每一分每一秒。用一个冷冷的不屑一顾的姿势,站在不为人见的角落,呼吸着和那个人同样的空气,自卑而贪婪的姿态。

深深地喜欢上一个人,也就真的无法骄傲起来。

他不发觉,她就是卑微的软弱的。我娇媚如猫的朋友。即使伶牙俐齿的坚持,自信至自负的矜持,又怎么样呢?当那个人被其他女孩子包围了微笑,婴红苍白的脸庞上,那种隐约而自控的脆弱,触目惊心。

然而当他发觉,将凝视瞬间投注于她。她便恢复成那个傲慢轻狂的孩子。或者爱,或者不爱,走在水上的钢索,蓝雾迷蒙,她稳稳地看清自己面前的涟漪朵朵,没有半点迟疑。而他的目光郑重痴迷。她不发觉,不愿意,不情愿去发觉。

我想起古龙笔下的曲无容和中原一点红。这两个骄傲任性的孩子,他们是有那气势的。这是事实。

所以无比相配。所有人都看出这一点,也许只除出他们自己。

我喜欢这样的结局。喜欢骄傲而任性的孩子,喜欢他们的纠缠和难分难舍。一棵曼陀罗,一位阿修罗,都是可以轻易置人死地的族类,却同样美得惊心动魄。

行星的轨迹再辗转流连,逃不开的,仍然是茫茫黑暗之中永恒的一个瞬间。

就像他,逃不开她。而她,也绝对无法解脱。虽然只是青春年少,昏迷有时梦醒有时,未必坚持。可是能自以为是,难道不也是个恩赐。

“……所谓醉生梦死,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婴红轻轻哼唱,歌声妖娆清淡。

寝室里的气氛有一些冷,冷淡。仿佛初见那时的光景。

初见。人生若只如初见。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只是,昨是今非。

什么能够永恒呢?

能做到的,大概也不过是醉笑陪君三万场,不诉离伤。醉生梦死,总是爱过,总是来过,总是活过。

我从来没有这样感觉自己活得如此颓废又如此丰盛。每一天,都好像是最后一天。每一天,都好像一个陌生世界的铺展。从重逢开始,从陷入这种纯粹的纠缠和极度的自欺开始。我时常记起少年时的情景,大概是因为我已经苍老。

镜中的女孩,有端秀神态,清澈容颜,可是长发下一双漆黑的眼,有着怎样的温度,怎样的倾诉,连我自己都无法面对。

人生只合初见。而青春年少的许诺和爱情,又是何等脆弱的东西。

然而只为了这些,仍然有人会义无反顾,走到绝处。

可是并非所有的绝处,都可以逢生。

有些时候,太多时候,要为我们的余生负责的人,只有我们自己。

长夜流泪,与语人生。然而可以一个人沉浸在孤单的黑夜里将眼泪无声流给自己的人,又何必与语他人。

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

夜半的时候,会在床上惊醒过来。满额冷汗,安静地躺着凝视天花板。一丝月光缓缓流动,一尾瑟缩优雅的银蛇,轻轻地吐信,低迷俯视。我一动不能动,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凝在那里。静静地,任汗水流到耳垂,混着眼角沁出的冰冷,一道滴零。

我十分清楚自己已经不能够重回。

幻觉中不断温习的瞬间,一遍又一遍,终于麻木。

第九章

那一日闵白回来,神情冷漠。冼碧同她说话,她也不理,自顾自在一旁看书。心不在焉,半晌翻不动一页。

下午我们两个都没有课。

午后日光清冷,悠悠淡淡。我躺在床上用书本盖住脸,空气中有一种清晰的粉末,沙哑干涩,我知道自己在刻意避开同闵白的交流。我想我应该离开,哪怕是自投罗网地跑到程诺那里。总也好过在这里面面相觑,心知肚明,不敢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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