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谁都没有留手, 言语上的沉默换来的是更加密集的射击和更刁钻的刀锋。在激烈又残酷的正面交战中，无论是谁都一样鲜血淋漓、狼狈不堪。

但无论打出多少子弹, 挥下多少次刀，流失多少体力和鲜血, 也谁都无法后退一步。

他们都有不得不立于战场上的理由。

按照原定计划，林翼和齐衡应该迅速解决掉许飞羽, 突破封锁，然后召集这次行动中负责进攻白川星基地的所有执行官, 集中战力一路往基地深处存储着黎明之子数据库的服务器那里进行强攻。

但是现在……

许飞羽一个人能拖住他们这么长的时间，实在是计划外的变故。

以一敌二的少年立在道路的中央, 一手持枪牵制蠢蠢欲动的齐衡, 一手握刀将刀尖对准了蓄势待发的林翼。

许飞羽用力眨了眨眼，想要将额头伤口淌进眼睛里的血弄掉，却只甩掉了睫毛上的血珠, 一半的视野依旧蒙着一层阴翳的暗红。

这场战斗, 打得实在太过漫长而煎熬, 到了最后，刚开始冲在前面的齐衡别说是携带的火力储备, 就连体力都已经消耗殆尽, 在完成对林翼的一次攻击辅助后, 几乎丧失了行动能力，只能靠坐在墙边眼睁睁看着那对亲兄弟殊死搏斗。

林翼和许飞羽的情况也没有比齐衡好太多, 两人都已经是强撸之末, 但也许是杀红了眼, 又也许是两人心中都堵着那些无法妥协的东西，即使已经精疲力尽，即使要用沾满了滑腻血液和汗水的手掌紧握着卷刃的刀，他们也要死战到底。

那是两人在这场战斗中挥向对方最惊艳的一刀，迅疾、精准而致命。

倒在一旁的齐衡看到这一幕，眼眸瞬间睁大，不由自主地翻滚起身扑向那两个人——他从未期待过这样同归于尽的结局！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刀刃贯穿身体的声音戳破了所有陡生的荒谬感，这一秒太过震耳欲聋，让后面短刀跟金属闸门刺耳的相撞都被掩埋。

许飞羽在最后给对手致命一击的时候，偏开了刀锋砍在了金属墙上——

而林翼没有。

“我就猜，”许飞羽卸去力气的身体晃了晃，看着近在咫尺的青年断断续续地笑起来，“……会是这样。”

手中持刀的林翼神情中带着些怔愣和茫然，但身体却已经先于思维一步颤抖了起来。

许飞羽丢掉了手中的短刀，几乎是带着些安抚意味地握住了林翼发抖的手，“哥哥……”

就在刚刚，许飞羽通过左眼中的特殊图腾收到了斑鸠传过来的消息，灰鹦鹉他们已经成功转移了数据，顺利撤退了。

斑鸠和苏逸让许飞羽赶紧跟着他们一起跑，但是，他怎么可能跑得掉？

猫头鹰必须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但林羽应该做的事情，他还没有做。

许飞羽朝着面前的人伸出手，而林翼也任由少年将手绕到自己背后，放在了离要害那样近的地方，他甚至主动弯下腰加深了这个拥抱。

“对不起。”跟他有着那样相像的一双眼睛的少年，气息奄奄地靠在他肩头，在他耳边一字一句认真道：

“从一开始见到哥哥，就不停地对着哥哥说谎，对不起。”

“欺骗了哥哥，让哥哥这么为难痛苦，对不起。”

“直到最后，还要让哥哥因为我而伤心难过，对不起。”

而更过分的是，即使对面前形销骨立的兄长抱有如此多的歉意，他也从未后悔过专程跑到林翼的身边，成为他的弟弟和他一起生活，从未悔过。

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同样的事情。

“对不起，哥哥。”少年满怀歉意地说，却毫无忏悔之意。

在这件事情中，从头到尾都极力维持着冷静坚定外壳的林翼，将脸颊紧贴在弟弟额头上，收拢手臂抱紧了怀里还未来得及长大的少年，在弟弟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中，终于落下泪来，“小羽……”他的小羽。

怎么可能不在乎？怎么可能不会痛？

这可是他最疼爱的弟弟，他最柔软处被淋湿的羽毛，他唯一的、重要的亲人啊。

他对许飞羽的爱，并没有因为两人立场的改变而折损消减分毫，所以才会如此痛苦，痛彻心扉。

……

在首都星西光酒店和白川星基地的两处大型战役结束之后，也许是因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黎明之子这一由寄生者构成的非法组织，彻底进入了沉寂状态。

一连数月，特殊对策部都没有在整个联邦范围内听到任何一起以黎明之子名义进行的违法犯罪活动。

这一场以国会议员被暗杀为直接导火索，由联邦政府下令、特殊对策负责执行的，针对黎明之子这一组织的肃清行动，暂时落下了帷幕。

在轰轰烈烈的正面战斗结束后，作为政府组织，特殊对策部还有许多要做的事情：救治伤者、抚恤殉职人员、对在战斗中被破坏的城市建筑进行清理和修复、赔付损失……

除此之外，结束对黎明之子的围剿后，特殊对策部自己的战力部署和人员安排也要跟着做出改变。

因为在这场旷日持久的行动中有太多的执行官牺牲，这一年的招新也要扩大规模，与此相对，负责审查人员身份的审查课也跟着忙了起来。

当这一切忙乱的事务告一段落，战争的余震终于缓缓平息，特对部的工作也再次步入正轨的时候，执行课二队队长、高级执行官林翼向上级递交了辞呈。

办公室里，执行课课长沈璟按住桌上的辞职信，看向自己手下得力干将的目光充满了不解：“这个时候……为什么？”

“你有之前的功绩打底，再攒一两年资历稳稳就能晋升，明明前途一片大好，怎么在这个时候辞职？”

沈璟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了什么，“是郑家那些人又找你的麻烦了？”

“不，不是那些。”林翼摇头，“是我自己私人的原因。”

“我可能……已经不再适合这份工作了。”

虽然对方的态度称得上平静，但当初亲自把林翼招进特对部的沈璟可是知道曾经的林翼有多么热爱这份工作，从成为一名执行官的那天起，就一直以治安总署的星月徽章为荣。

这样一个有着强烈正义感，打从心底里想要保护他人的有志青年，突然在事情顺顺利利、前途一片光明的时候说要放弃这份工作，怎么可能不让人感到诧异？

“你是有什么困难？”沈璟试图挽留他，“有什么问题我们都可以解决……”

“不，辞职完全是个人原因。”林翼从椅子上起身，站在沈璟面前深深弯下腰，“感谢您之前的照顾和栽培，非常抱歉，但是……”

“请您批准。”

……

林翼抱着装满自己私人物品的纸箱离开特对部那一天，很多人都来相送。

二队的队员们都对这位能力过硬、性情宽和的队长充满了不舍，年纪小的几个忍不住红了眼，赵星洲更是直接哭出了声，眼泪鼻涕一大把，司冬云只能无奈地拿着纸巾追在搭档后面跑。

齐衡和梁燃一起跑到楼下帮忙把林翼手里的东西放到车上，而一直跟二队针锋相对的一队副队长薄修明几次张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沈课长都没问出原因来，他估计问也白问。

刚刚从医院里出来不久、伤势恢复得不错的三队队长汲南跟着其他同事一起将林翼送到了大楼门口，众人都说了几句祝福的话语，然后依依惜别。

再情真意切的送别也终有落幕的时候，热闹的人群来来去去之后，只剩下关系最好的齐衡还留在林翼的身边。

齐衡靠在悬浮车的车窗上，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后缓缓吐出烟圈，两人之间的气氛就陡然沉寂下来。

“抱歉，”林翼突然开口，顿了一下又笑，“我最近，好像总是在跟人道歉。”

“哼，”齐衡稍稍站直了身体，在一旁的垃圾箱顶部捻灭烟头后抱着手臂漫不经心地睨了他一眼，“跟我道歉的理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