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34)

作者:长洱 阅读记录

王法的长腿交叠在前排座椅上,惯例戴着鸭舌帽,夕阳下,他瞳仁颜色很浅,看试卷的目光倒很是淡定。

虽然王法没问什么,但林晚星还是自顾自说起这些卷子的事情:“他们前两天高三摸底统考,我今天被他们年级组老大叫过去谈话。”

林晚星正巧翻到“秦敖”的试卷,成绩栏的“0分”和偌大两个“缺考”,看上去颇为触目惊心。

“恩。”王法应了一声,已经算态度良好,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了。

“逼崽子们跟他们爸妈说,他们没考试、考得烂,是因为我叫他们踢球了。”林晚星本来还想保持一个教育工作者的良好修养,但看到下一份林鹿试卷大面积红色“×”时,还是忍不住咬牙道。

王法被逗乐,神情轻松又玩味:“那确实是你的问题。”

“关我屁事!”林晚星拍了拍试卷,愤愤道,“那我从头到尾也没跟他们说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不强迫他们踢球啊,也没教育他们一定要认真训练争取夺冠!”

“所以,那你为什么不说呢?”

王法的尾音闲适,落在林晚星耳边,她总有种被看穿内心想法的错觉。可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内心深处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林晚星继续低头整理试卷,没回答王法的问题。空旷的看台间总是很安静,夕阳照在她的身上,将发丝的阴影印在卷面上。

付新书的试卷也在列,这大概是林晚星收到的所有试卷中最认真的一分。

无论是语文卷子的阅读理解部分,还是英语试卷的作文,抑或是历史答题,付新书都字迹工整、认真填写。唯一写不满的也只有数学,除了写“解”和一两个公式,就再写不下任何东西。

可就算这样,付新书的成绩依然不理想。“不理想”是个相对的词语,是指付新书在考试中付出的努力,和他实际获得成绩之间的差距。

林晚星看得很慢,一是因为她也挺多年没看过高中试卷,现在的出题思路与考点和她之前那会儿有不少区别。二来,学生或认真或不认真写的卷子,某些程度可以反映他们的知识理解水平。

不知不觉,露天看台光线渐暗,林晚星才从试卷中回神。

学生们热身完,大概是来问王法今天的训练方式和目标的。他们刚上来的时候他们还吵吵闹闹,但围到她身边后,他们都安静下来。

高大的身影围绕在她的周围,很有沉默的压迫感。

林晚星手中正在翻看的试卷已经换成了陈江河的那份,英语,29分。

红字硕大,在学生眼中大概带着莫名的意味。

“你在干嘛?”陈江河看了眼试卷,神情冷峻,声音很不愉快。

“啊?我在看你们这次考试的试卷。”林晚星很自然地回答。

“我问你为什么在看?”陈江河说。

“因为我今天被年级组老师叫去谈话,老师把你们的卷子塞给我了。”林晚星将手搭在试卷上,答。

听到这个回答,学生们也愣住了。林晚星并未提及他们向家长说谎的事情,可学生们或许有联想到搪塞父母的说辞,有些人目光闪躲,但大部分还是理直气壮无所谓的模样。

“有意思?”

林晚星反而笑了:“还行吧,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别的事干,抽空完成下领导安排的工作任务。”

林晚星说得理所应当,男生们又显得很难用清楚的语句表达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所以他们只能倔在那里。既不想让她看卷子,又不知该如何应对她的反问。

秦敖冷笑:“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屁事,一边说不管我们,一边又要看我们卷子。你要看回去看,别当着我们面儿。”秦敖用冷漠的语气命令道。

男生的拳头微微攥紧,带着一点青筋。

林晚星知道他们很生气,也知道他们为什么生气。

但她很平静地说。“你看,既然我们的原则是互不干涉,那我不管你们,你们也不能干涉我的工作,对吗?”

学生们更加语塞。

他们双方僵持,学生们不散,林晚星也不准备退让。

这时,王法往椅背上靠了些,他微抬头,懒散的目光扫了眼看台上下站着的男生们,随后转头对她说:“刚才那句话听着有点耳熟。”

林晚星愣了下,意识到他是指“互不干涉”的内容,于是道:“稍微借鉴了一下你的说法,不用给版权费吧?”

“哦,这倒是不用。”

被王法一打岔,付新书立刻会意。他赶忙换话题,向王法询问训练内容和训练目的,然后拉着学生们回去和昨天一样的队内对抗训练。

男生们虽然很不情愿,但也听从付新书的话,三三两两跳下看台。

林晚星看了眼他们的背影,继续翻看试卷。

宽阔的旧球场,冷灰色水泥看台,今日训练场上氛围和昨天不同。昨日学生们像撒欢的小狗,放出笼后满地飞奔,热烈而兴奋。而今天,球场内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传球和跑动声寥寥,林晚星甚至能听见她自己翻动试卷的纸张脆响。

她很清楚学生们为什么会变得沉闷和不愉快,但并不准备在这件事上进行妥协。

于是下一轮的争吵爆发在半个多小时后,大概是体力到达一定的限度,烦躁和不满的情绪累积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谁先扔下足球带头跑上看台,总之当林晚星再抬头的时候,面前是男生们紧绷愤怒而烦躁的脸。

林晚星目光在他们脸上巡睃而过,发现付新书也在,于是一边按着试卷,一边问他:“怎么了,训练遇到什么问题?”

闻言,学生们也都纷纷看向付新书,等他说。

付新书眉头微微蹙起,但还是下定决心般开头:“老师,您能不能,先不要看我们的试卷了,现在是我们的训练时间。”

“恩,是你们的训练时间,不是我的。”林晚星很平静回答。

“但你在这看我们的考卷,确实让人挺烦的。”

像付新书这样的学生,用出“挺烦”两个字,大概已经很能表达强烈情绪了:“我知道老师你说的,你看卷子是你的工作。但我想让大家好好训练。”他这么说,“礼拜天的比赛才是最重要的。”

付新书逻辑很简单,你在这里看我们的试卷会让大家心烦,所以你别看了,因为训练最重要。

“你们为什么要在乎我看你们卷子?”

“别尼玛看了!烦不烦!你想恶心我们就直说,至于吗?”秦敖彻底火了,喷道。

林晚星反倒很耐心:“啊,还会恶心吗?”

可能这句话在学生们听来太过很嘲讽,他们完全被激怒了。

陈江河扭头就走。

秦敖愤怒地抽起原本搭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迈开长腿,直接跳下看台。剩下的学生们略显不知所措,有人边小声问着:“不练了?”祁亮这阴侧侧的小刺头,直接冷笑着喊了句“解散~~”,去拿书包。

有“大哥”带头,学生们散得很快,最后只留下林鹿和付新书两个。

林鹿左看右看,显得小心翼翼问他。

“你不走吗?”林晚星笑问道。

林鹿戳了戳她搁在腿上的卷子,问:“老师,那我能把我的卷子带回家吗?”

“你拿卷子回去要干嘛?”

“就……就我……”林鹿支支吾吾,什么也说不出。“那我不拿了。”最后,他下定决心般说道,一溜烟跑了。

对学生们来说,训练本来就是乘兴而来,那么败兴时了就散伙儿也很正常。

那么留下的人,又只有付新书。

实际训练时间算上热身,只持续不到一个钟头。

付新书脸上原有微微薄汗,现在被傍晚的风一吹,他脸色冰冷。半干的球衣贴在削瘦的肩胛骨上,显得他格外孱弱。

付新书也也不说话,很僵硬地站在风口,半转身,看着其他同学散场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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