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莺娇(37)

作者:春潭砚 阅读记录

茜雪满脸失望。

苏泽兰晓得她扫兴,回到卧房,变戏法地掏出一盒细粉来,“公主拿回去早晚洁牙时用,以后保管少疼些。”

茜雪接过金丝螺钿盒,满眼诧异,“洁牙粉,又是供奉自己做的?”

小女孩就是好哄,一下子眉飞色舞。

苏泽兰坐在旁边,慢悠悠地:“石膏四两,香附一两,白芷,甘松,山柰,藿香,沉香,零陵香,川芎各二钱半,防风五钱,细辛二钱五分①,研成细末就好了。”

茜雪吐舌头,“你老人家可别在这里报学名,我一点儿也听不懂,记不下。”

对方眉间微蹙,很快又松开,抿唇道:“公主自然不用记,我们这些老人家无事可做,才琢磨没用的东西。”

这还是第一次听对方承认自己老,她忘记自己无意间提了好几句老人家,乐得捂嘴笑。

语气冷淡,隐约透着一丝不愿意,苏供奉也有如此别扭的时候,这样最好,终于活生生起来,多亲昵,她愈发喜欢了。

“供奉怎么会老呢,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呐!不——比我还年少呢。”茜雪勾头来看他,乖得很,“供奉是心灵手巧,什么都会,显得我笨得很。”

“公主怎么会笨。”他的眸子又软起来,也不知为何竟会闹脾气,难道真因为一个老字,自己本来就老了啊,何况一个经历过生死大事的人,还怕老吗——抿唇自嘲地笑了下, “这些都是下人做的活,小殿下不需要懂,我家里没几口人,后来又去书坊做工才学一些,用来解闷吧。”

茜雪从没琢磨过对方家事,宫里传闻众多,分不清真假,她不愿意揭他伤疤,只要让供奉难过之事,一丁点儿也不想提。

这会儿人家自顾自说起来,小公主反而不知所措,没敢搭话。

恰巧矅竺手里拿着几朵粉嫩樱花,进屋仔细插进六棱青瓷花瓶,送过来,“公主,供奉,奴看今年的花特别好,这樱花开得多早啊。”

幸亏得到转移话题的机会,她忙附和:“是啊,往年都是上巳节后才开。”

苏泽兰挥手示意小太监出去,拿花剪摆弄起樱花枝,长长短短在手中翻飞,继续道:“臣最喜欢金陵的花,每年春天都比别处开得早,姹紫嫣红,满山遍野,小殿下还没去过金陵吧,那是臣的故乡。”

慢悠悠语气,显然没有绕开往事的打算。

茜雪慌乱地嗯了声:“我——挺想去供奉家乡,都说金陵人杰地灵,肯定特别美。”

“是挺好,臣也想带小殿下去,只不过臣是无家之人,没法尽地主之谊,但可以与公主到处走走。”

他说无家两个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日窗外的天气一样,好比人受了伤却笑着说半点儿也不痛,惹得茜雪越发疼惜。

从小备受宠爱的十七公主,压根不懂无家的滋味,不懂就爱胡思乱想,任思绪飘散得乱七八糟,倒比正主还伤心了。

“供奉——”她忽地抓住对方手臂,险些把手中的青瓷花瓶打碎,还好苏泽兰一下子接住,抬眸瞧小殿下眼波流转地望着自己,里面全是一缕缕心碎,像搁着刀片似地,“供奉,我就是你的亲人,你说过——我像妹妹,像女儿,那咱们从此就做一家人,茜雪就是供奉的家。”

他愣了愣,好奇这番感叹从何而来,“公主说什么?”

茜雪满脑子都是不忍,急赤白脸又说了遍。

这回轮到苏泽兰笑了,前几天还嘴硬说不做女儿和妹妹,如今自己急急认了,小殿下还真是一会儿一变。

对于他这种人,有家无家早就没什么要紧。

“我怎么敢高攀公主。”他倒端起来,偷偷藏住眼尾笑意,低声道:“不过——如果臣真有这个荣幸,能有个小殿下这般可爱的女儿,也是修来的福气。”

茜雪扭过头,说出去的话,泼出的水去,心里不舒服也没办法,嗫喏着:“我就是打个比方而已。”

她咬着嘴唇,瞧光落下的阴影在雕梅花石板砖上打转,寻思这下不只是恩人啦,自己还认了个爹。

有苦说不出,对方还夸她可爱,可爱这种话,不都是没什么好处讲,才用来搪塞人嘛!

苏泽兰垂眸理着樱花,笑而不语,半晌问:“殿下,过几日上巳节去渭河边踏青吗?”

作者有话说:

①这个方子是真的,取自哪里忘了,你们可以试试,哈哈!

第32章 春暖睡鸳鸯(四)

上巳节属于棠烨朝的大日子, 相传三月三是黄帝,玄天上帝还有高媒神诞辰,也是哪吒太子升天之时①, 众人去水边祓除畔浴, 洗去一年污秽,祈求新年之福。

渭水河畔芍药斗艳,兰花翻飞,不远处皇帝的仪仗队在清晨迷雾中,缓缓露出真颜。

先是声势浩大的清游与龙旗开路, 紧接着鼓乐齐鸣, 连着幡,幢,旌旗四处飘摇,帝王玉辂由太仆卿亲驾,神武大将军花子燕侍奉在旁, 又是一眼望不到头的侍卫与兵卒环绕。

十七公主坐在玉辂中,心不在焉地透过金丝纱幔往外瞧,满眼尽是奴仆守卫,也不知跟随的文武官员在哪里, 听说这次郊游盛世空前,陛下几乎带了整个翰林来, 要效仿魏晋之风,做什么“曲水流觞”。

一帮文人墨客围着渭水饮酒作诗,与她实在提不起兴趣,但翰林院来了, 苏供奉肯定也在, 想到这里, 红润唇角旋出个甜美的笑。

十七公主扭头,问:“陛下,我非要在玉辂里吗?晃来晃去不舒服,姐姐想去骑马,陛下的绯樱明明空着,非让人窝在里面受罪。”

棠檀桓单手撑住头,赤金龙袍箭袖口伸出修长手腕,微微合眼,“姐姐好狠的心,自己跑去逍遥自在,留弟弟一个人糟罪。”

满脸写着不乐意,坐龙辇好似坐牢般,茜雪噗嗤一声乐了,歪头揶揄道:“我大棠的皇帝要是还受罪,天下人还怎么活。”凑过来,用手指向后面的几个步辇,偷偷提议:“陛下,今日朝廷命妇与官员家眷都来了不少,依姐姐说机会难得,不如见见李娘子和苏娘子,怎么样?”

对方挑起眼帘,一副看破不说破的神态,“姐姐的心思我清楚,还不是找几个人来糊弄我,自己躲清闲。”

皇帝的心思不在妃嫔,茜雪明白,但后宫与前朝一样,安定才是大事。

她们姐弟在这宫中的日子,最需要安宁。

“陛下,别怨姐姐多嘴,后位一直悬而不决,朝中人心惶惶,终归不好。”她瞧着他,目光如水,“大理寺千金李娘子为人温雅大方,中书令孙女苏娘子活泼可爱,弟弟选一个吧。”

“姐姐觉得哪个好?”对方捡起个紫葡萄,放到嘴里,“从姐姐这里才能听到真话。”

十七公主嫣然一笑,水波眼底露出丝狡黠,趁着花容月貌也可爱得紧,“这话原不该我说,不过既然弟弟问了,那姐姐就不妨直言,若论出身,李娘子更好一些,加上人又生得端庄,最合适的人选不过。但苏娘子性情柔媚,是朵温存贴心的解语花,肯定更讨人喜欢。弟弟何不都收到宫中,立李白紫为后,封苏雪盼为贵妃,两全其美。”

皇帝抿起薄唇,沾了点轻蔑之色,“姐姐想得太简单,中书令那边大概不会只满足做个贵妃。”

“中书令有什么要紧,不过借着枢密院的势,只要能安抚段殊竹——别的都不怕。”

她堂而皇之提到段殊竹名字,令年轻的天子不安,自己虽然年少,毕竟已经坐在王位之上,不愿让最爱的姐姐牵扯朝堂争斗。

“这件事我会斟酌。”又闭上双眼,看样子要结束谈话。

茜雪却假装没瞧到,偏要往下讲,“陛下可还记得前李皇后故去时,因无子嗣在身边,越性将皇后之印代入墓穴陪葬,工部与造办房不是要再做一个凤印吗?何不以此为由,只封白紫为后,但不授凤印,既能给尚书省与大臣们个交代,又可以安抚段殊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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