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运来(201)

像是一个长久刻意束之高阁不多理会的罐子,被人扔下来,碎在她面前,碎片里盛着瘪掉的浆果,干涸成痂的血瘢。

她却从不知道里面装着的竟然是这种东西。

而这个将罐子摔碎在她面前的人,正就里面曾经血腥里混着酸甜爱情的东西,进行喋喋不休的讲解。

由来过往,前因后果。

即便他根本没有亲眼看见,只凭着从旁人那里来的只言片语,也能绘声绘色地向许柠描绘出当时的场景。

他夸张的,极尽情感地讲述。

“五年前,就为了一百五十万诶,他竟然跑回来下跪,好可怜哦,你知不知道,我每年的补习班都不止这个数。”

“听说是因为你爸爸的病呢。”

“真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有像狗一样求别人的时候。”

许柠耳边轰隆隆的,夏日里晴明的黄昏,旧厂房却被一场寒流笼盖。

黎嘉树国文成绩大概不好,回来回去绕不开那几个形容词,间或夹杂着英文;但似乎又确确实实好,即便许柠只是听,都能从匮乏的词汇中窥见血淋淋的场景。

她眼前是光晕笼罩起来的阁楼,地板一踩就咯吱咯吱作响,墙皮脱落。

墙角立着一箱价格最便宜的泡面,上面放着开封的挂面,桌上一口小锅,放着瓶瓶罐罐的调料。

黎嘉誉局促地扯了下袖口,遮住嶙峋见骨的手腕,邀请她说:“坐吧。”

接着四周哀乐四起,他瘦削的肩膀扛着棺椁,衬衫上沾着沉痛的香灰味,又或者是新春交替的午夜,他在爆竹声中寂寥地走出警察局的审讯室。

他永远脊梁直挺挺的,好像所有苦难都压不垮他,一切都不能让他折腰。

许柠此刻痛恨又惊讶于自己有这样好的场景联想能力,也庆幸她能联想到黎嘉誉的痛苦。

比敲碎人脊梁更痛苦的事情是敲碎一个倔强坚韧少年的脊骨,让他不得不卑躬屈膝。

黎嘉誉为了他的尊严而抗争,因为她,他所有的坚持和尊严变成了无用的抵抗、可怜的笑话。

许柠听到有什么东西一寸一寸碎开了,在她耳边,清脆如瓷器摔落。

工厂上方橙黄的灯,像一颤一颤的蝴蝶,旋转飞跃,撞进她的眼睛,在她的大脑里“砰”一声湮灭。

黎嘉树说完,掐起她的脸,打量她的表情。

“你喜欢他咯?”

这是个问句,但语气表肯定。

“喜欢他怎么不哭呢?哦,你应该更庆幸吧,他这么喜欢你,肯定会花钱救你的。”

黎嘉树掐着她的脸,虎口横在她口边。

不管是许柠还是黎嘉誉,只要他们越痛苦,黎嘉树就感到越畅快。

他的一生都被这两个人毁了,凭什么他们还能那么快乐?

许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到底哭没哭,但黎嘉树说没有,那大抵就是没有。

她张开口,恶狠狠咬住了黎嘉树的虎口,把这块肉当作他的脖子,狠狠咬着。

黎嘉树痛苦地喊叫声回荡在空落落的厂房。

他下意识扬起手,暴怒地给了许柠一巴掌,薅住她的头发强迫她看向自己:“婊子!我才说这么一点你就心疼了?贱人,你们两个都是贱人,毁了我的前途!”

他说的是那年比赛,许柠举报他导致他被禁赛的事。

“你们一个两个,眼里就只有黎嘉誉,”黎嘉树一把撩起衣摆,把自己腰间的刀口怼上去展示给许柠,似乎把她当成了废品处理站,情绪垃圾场,情绪持续暴躁,“凭什么黎嘉誉是他们的孩子,却要我来捐肾,不公平!这根本不公平!”

许柠耳朵嗡嗡的,脸颊痛热到麻木,牙齿在口腔里碰出了血。

但她心里那种被撕裂开的疼痛意外缓解了许多,好像在此时此景里,她以血肉的痛苦,感受到了一丝黎嘉誉曾经精神上的痛苦。

她舌尖舔了舔唇角的血丝,看向他,嗓音接近沙哑,平静中压抑着无数即将爆发的情绪:“因为他们爱的人是你啊,”许柠几乎要笑出来,不知道黎嘉树是以什么资格问出这种话,好可笑,“黎嘉誉被你害到躺在医院的时候,他们在为你奔走,为你找最好的律师脱罪,你说为什么?”

凭什么要求一个一直被伤害的孩子付出?简直荒谬。

“可是如果不是黎嘉誉非要回来,我也不会这么对他,都是他逼我的,是他不安分,是他非要回来抢我的东西!!是他!!!”黎嘉树怒吼着,像一只绝望又野蛮的野兽。

“你的一切本来就该是他的,是你占了他的东西。”

似乎被戳中逆鳞,黎嘉树后退一步,恼羞成怒让他更加暴躁,但被许柠一双雪刃一样的眼睛盯着,不敢碰她,虎口处的伤口泛着灼热的疼痛,他可不想再感受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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