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不进去,半分听不进去。还有下一回?
三十六小时不眠不休,精神紧绷,处在高辐射辐射源跟前,把身体都快掏空,还有下一回?
他甩手推门进去,护士刚给她换完药,悄悄地退出去。
景时静静地看着他,甚至还冲他微微一笑:“既安你来啦?”
他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简爱》,书里掉出一页实验报告分析。
他简直要炸裂,深吸了几口气:“景时,都什么时候了,你就不能不管这些事儿?”
她眼神澄澈,却倔强,明明写着不肯妥协。
他最讨厌看到她这副神情,天大地大都满不在乎的样子,怀孕十二周,竟然不知道,还在高辐射实验室里穿梭,生生弄得流产……她眼里还有什么?
一把将书摔在地上,一字一顿,冰冷彻骨:“景时,你想想,刚刚手术室里端出去的那盆血水算什么,我算什么,你的命又算什么?”
她眼里倏忽有了深重的痛惜,她深吸了几口气,依旧低声:“既安,你不知道,‘骄阳’已经运行了八年,每个人都很不容易。三年前,卢老师感染,不治身亡;去年秦副院长为了它猝死在岗位上……它就是我们全部人的意义。骄阳是我全程参与的最重要的人类实验,染着命的实验,人生能有几个八年?就算是要我的命我都愿意……”
话没说完。因为他失去理智扑了上去,一直以来的好好先生,被她逼到角落里,体统,涵养,片片都破碎,碎的最彻底的却是心。
一点过平凡日子的奢望,连这也是幻想。
“景时,你太年轻了。八年跟一辈子,怎么能相提并论。”
他的手狠狠地按在她肩膀上,几乎要把她压碎,他眼神冷透,“要么给我好好待着,要么离婚。”
谁知道她毫不犹豫地一把拔了针头,甩在架子上,啪的一声,血溢出来糊了满手,也仿佛无知无觉一般,“今天是最重要的环节了既安……要人命的!我不去撑不下来……”
原来有没有他这番话,她都是做此打算。迟早都要决裂,他反而是个催化剂……
他一把将她扛起来摔回床上,她扯到伤口,痛得微微咬牙。这样受不住,去实验室便受得住了?
他整个身子压上去,将她死死按在床上,眼睛血红:“你敢去?”
她不要命地挣扎踢打,一口咬在他胳膊上,血流如注。几个护士破门而入,尖叫着想分开他二人:“疯了呀,快别打了!”
其实他从没打她。是她在伤害她,一刀一刃,鲜血淋漓。
几个小姑娘都拉不开他,她在他颤抖的禁锢的怀里崩溃,放弃挣扎,她哭出声来:“既安,我是母亲……谁比我更痛……”
第4章
她听得心惊肉跳,拍拍胸脯:“我的天。”
女科学怪人,简直不敢想象,偷偷抬眼看他:“既安,真对不住啊……”
他笑一笑:“都过去了。”
“那……‘骄阳’最后成功了吗?”
他点头,“只是你没看到。”
“……?”
“从医院出来,你就提离婚,我那时心灰意冷,载着你就去了民政局。”
他闭上眼,按了按鼻梁,“要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签了那张离婚同意书……”
他回过神来,接着讲述:“其实,实验成功与否,并不单单取决于一个人的参与程度。即便是失败了,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实验有一定的随机性。实验不会因为人对它的付出而感动。”
她忽然间便感同身受,不由自主地点头:“你说得对,我太年轻了。一路顺遂,从未遇挫,难免自负,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他看着她,眼神闪了闪,开起玩笑来:“没想到一受伤,心智还开化了。”
她叫他说得怪不好意思,下意识地伸手去撩刘海儿,结果直接触到自己光洁的额头。
她愣在那里。
没有刘海儿?脑海里有什么呼啸而过,轰轰隆隆的声音,没能抓住。
她突然想到了,客厅、房间、卫生间,洁白的墙壁,整齐光亮的瓷砖,没有一面镜子。
不但没有镜子,电视柜上,书架上,阁子里,没有一座奖杯,一件玻璃饰摆件……
为什么应该有奖杯?不知道……想不起……
客厅里还到处摆满了绿色植物,都种在易拉罐剪出的铝罐里,割口让他悉心缠上了一圈一圈的胶布。
“陈既安,没有镜子。”她垮下脸嘟囔,“要照镜子。”
他愣了一下,开始在抽屉里搜寻,边找边说:“是我把镜子撤了的,不想看见自己的脸……人很可笑对吧,以为不看镜子,就不会衰败变老了。”
最后,他找到一只手机,给她打开前置摄像头——也只有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