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心(116)
纪玄屹探手去找她的,团入掌心,柔声说:“我在,不怕。”
苏嘉涌上酸楚,沉闷地“嗯”了一声。
纪玄屹一下下地揉她的双手,隔了几分钟,聊起自己:“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关灯睡觉吗?”
苏嘉犹如满弓的神经松懈了半分:“为什么?”
纪玄屹抬了抬脑袋,下巴支在她的肩头,娓娓道来:“我小时候体弱多病,三天两头住在医院,比较瘦小,加上长相,特别是眼睛和身边人都不一样,邻居家有三四个大几岁的男孩子爱欺负我,说我像动画片中,变了异的怪物。”
苏嘉震惊,现在的纪玄屹高大挺拔,肌肉练得流畅漂亮,不笑的时候自带一种巍峨冰峰般的磅礴气场。
她只见过他压制别人,叫人苦不堪言,完全无法将他和被欺负的行列联系到一块。
“才不是,你蓝色的眼睛那么好看。”苏嘉反驳,“我第一次看清楚,就被美到了。”
纪玄屹听过不少人夸赞自己这双眼睛,遣词造句再华丽浮夸的都有,她这番普通直白的说辞,倒是最熨帖。
他弯起唇,理性分析:“我们那时候太小,对混血儿的概念懵懵懂懂,下意识地把不同当做异类。”
他设想到另一种可能:“也许是他们听大人夸过我的长相,我的眼睛,有嫉妒心理,小孩子的嫉妒不容小觑,很可怕。”
苏嘉心里酸酸的,从未想过,那样一张可以说是女娲毕业设计作品的俊脸,会成为他童年的一根利刺。
这个漫漫晚夜,纪玄屹的话格外多:“我之前和你说过,我小时候喜欢画画,画的和画室里面摆放的那些差不多,没有具体的意象,没有规矩的线条,随心所欲,想到什么就画什么。
“有一天,我们的家长受邀去参加一个酒会,家里只剩下我们这些小孩子,他们跑来我家,看见我在花园中画画,他们趁保姆阿姨去厨房准备点心,抢走了我的画。
“我很喜欢那幅画,觉得那是自己画得最好的,便跟着他们追,想去把画夺回来,追着追着就出了自家的院子,去到了一个小孩子家里。”
苏嘉眼睫缓慢地眨动,莫名有一丝紧张,预感不妙。
纪玄屹平静地叙述:“当时的我太弱小了,手无缚鸡之力,他们的人又多,将我关了起来。
“他们嘲笑我的画看不懂,是丑东西,撕碎了洒到我头上,我生气,要去和他们打,可是根本打不过,他们退了出去,锁了屋子,全黑的屋子。”
话到末尾,苏嘉罕见地捕捉到了他细微的轻颤。
她无法相信这是纪玄屹曾经的一部分,不敢去想小小的他,在面对被犀利否定热爱后,独身关在全黑的房间里,有多么伤心和恐惧。
苏嘉猛地转过身,反手抱住他,难受地说:“他们是坏孩子。”
“他们确实坏,很会捉弄人。”纪玄屹回忆着,“他们故意在外面讲鬼故事,放鬼片的恐怖音效,我害怕极了,抱着变成碎纸削的画,蜷缩在角落。”
苏嘉瞬时懂了,他不是怕黑,也不是怕鬼,而是怕两者的叠加。
电影院那次,正好凑齐了两者。
纪玄屹说:“我被他们关了好几个小时,爸妈回家找到我,替我出了气,那几个孩子受到了家长很严厉的惩罚,但从那以后,我对黑暗和鬼片有心理阴影,也不会再在其他人面前画画了。”
苏嘉贴在他身上,苦涩难耐。
她怀疑他的后遗症不止开灯睡觉和画画,他晚间流连不夜场所,时常在酒精的麻痹下通宵,是不是也是不想回家来,独自面对寂寥浓稠的黑?
不能在晚上关灯睡觉,又不喜欢开灯睡觉,便让黑白颠倒,夜醒晨再眠。
“后来我们因此搬了家,我每天抽时间锻炼,让自己变得更强,没人会在我面前提这件事,长大后,我以为自己渐渐克服了,之前和你去电影院,我没想到还会有那么强烈的应激反应。”纪玄屹歉意地说。
苏嘉拼命地摇头,她不在意了,她早就不在意了。
更何况,背后的真相如此残忍。
纪玄屹和她相拥,牵出浅笑:“每当我出现应激反应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靠近最温暖的存在。”
所以当时在电影院,他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她。
苏嘉双目湿润,抱住他的纤细手臂收到最紧,试图让这份微弱的温暖无限扩展绵延,跨越时间和空间,暖到三个月前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