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141)

蒋先明蘸了墨,看着雪白的纸页,半晌才道:“我要翻一桩旧案。”

姓董的监生查不出,钱唯寅到底有没有去寻此人也不好说,蒋先明也并不确定那监生究竟有没有将所谓的证据带回云京,若是平安带回,那他上面的人知道了代州粮草案的真相后,还敢不敢重提此事?

杜琮的罪因他失踪而暂未议定,这桩粮草案所牵涉的官员,十几年来,要么升,要么死。

他们的升迁,是用百姓的血汗换来的,蒋先明思来想去,满脑子都是钱唯寅逃跑前的那句“你不敢”。

若姓董的监生不敢,他之上的人不敢,他蒋先明也不敢,是否便要放任那些蠹虫继续啃噬大齐的国柱?

倪素听见蒋先明的这句话,她不由回头,正见蒋先明抬手落笔。

身边人翻页的动作已停许久,帷帽之下,他到底是个什么神情倪素看不清,但她视线下落,停在他手指边缘的一行墨迹。

董耀。

倪素扫了一眼,其父董成达,是个县官。

“田判监,您对董耀此人,可有印象?”徐鹤雪忽然出声。

田判监听着声音,便回转身来,国子监中监生数百,他岂能个个都记得清楚?但这个董耀,他细细想了想,“啊,他学问不错,尤其算学极好,前年本该有职事,但上面查出他生父是个犯过事的武官,董成达其实是他舅舅,他改姓董之前,原姓陆,因为这个,他入官的事便一直搁置着,直到今年,张相公许他入政事堂做堂候官。”

董耀,原姓陆。

不必田判监明说,徐鹤雪心中已想起他父亲的名字——陆恒。

文端长公主府校尉。

徐鹤雪曾不止一次见过陆恒,也知道他有一个沉迷算学的妻弟,若非看见董耀这个名字后面紧跟着的“董成达”,徐鹤雪也想不起陆恒的妻弟。

而田判监后半句紧跟着的“张相公”三字,几乎立时令徐鹤雪猛地撑着桌角站起身,“蒋御史,钱唯寅与董耀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他们这一路来,却未遇追杀,一直如此风平浪静?”

蒋先明愣了一下,他随即细细思索起钱唯寅说过的每一句话,他立时领悟,“公子,难道任俊之事有诈?”

任俊在任上忽然暴毙,而董耀却完好无损,此二人即便再谨慎,再知道躲藏,也不可能路上如此平静。

除非……有人故意放过董耀。

可他放过董耀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想借此勾出董耀背后之人,再一网打尽?

蒋先明一时肝胆俱寒。

倪素看见徐子凌撑在案上的手一颤,随即提灯踉跄地冲出去,她赶紧跟出去,天色将白,冷风拂面。

檐角的铜铃轻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而方才先她一步从这里走出去的人,已不见踪影。

倪素低头,她发现自己的衣袖边缘竟无淡雾依附,她心中慌张极了,不顾蒋先明在身后的呼唤,提裙朝大门跑出去。

天色微白时,翰林学士贺童一如往常那般来接老师入宫,他被老内知迎入庭院,便见张敬穿了一身整整齐齐的紫色官服,他立即上前,为老师戴好长翅帽。

“老内知是怎么了?”

贺童转脸,看见跟随张敬多年的老内知刘家荣眼眶发红,便有些疑惑。

“他昨儿陪我熬了一夜,你看他,熬得眼睛都红了。”

张敬瞧了一眼老内知,语气平淡。

老内知喉结一动,低下头去,“是啊,人老了,不中用了。”

贺童也没多想,正欲请老师先行,却见檐廊尽头的昏暗处,似有一道身影跪在那里,他一惊,“老师,他……”

“你别跪着,起来。”张敬也不避讳,朝那人道。

贺童看见那人站起身从阴影里走出,是个中年男人,但他却认不出此人。

“这是钱唯寅,今日入宫,我得带着他去。”

张敬理了理衣袖,说道。

“可张公,董耀他还不知在哪儿……”

钱唯寅面露担忧。

张敬闻声,看向他,“他来不来,其实不重要,你来了,才是我的意外之喜。”

“老师,您带他入宫做什么?”

贺童根本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

张敬不言,他只是将身边这个学生端详了一番,朱砂红的官服,戴得端正的长翅帽,“我有些诗稿,明日你来,帮我整理。”

“学生记下了。”

贺童点点头。

从张府到皇城的这段路,贺童已经习惯了老师的沉默寡言,只是他总会打量一下坐在对面的钱唯寅。

他认得此人身上的衣裳,分明是他老师的。

他猜不透老师为何要带此人入宫,不知为何,贺童心中颇为不宁,尤其是马车停稳在宫门口时,他见钱唯寅下了马车,一掀衣摆便跪了下去,大喊:“罪臣钱唯寅自陈罪书,请见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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