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294)

黄宗玉是领了命与孟云献一块儿推新政的,他虽是个不主战的保守派,却也算不得是什么旧党,为了江山社稷,他自然也有自己的一番考量。

贵妃腹中的孩儿尚不知男女,黄宗玉就必须暂保嘉王。

可增派的禁军才出城不久,嘉王却折返回来。

这实在出乎裴知远的意料。

“怎么我看您,一点都不惊讶?”裴知远注意着孟云献的神情。

“他不想走,于我们而言,难道不是一桩好事么?”

孟云献没睁眼。

“可这是抗旨啊孟公。”

裴知远叹了口气。

“官家不是要见他么?”孟云献靠着椅背,“雪灾闹得人心惶惶,古来有言,君主不明而致天谴,如今正是官家头疼的时候,朝臣们都盼着官家罪己而告上苍,可嘉王却是高呼着‘陛下仁德,鬼伏神钦’,三步九叩回来的。”

此为忠孝,无可诟病。

孟云献自始至终没有睁开眼。

嘉王一路跪到了庆和殿,梁神福看见他衣摆破损,磨得都是血,心中便是一惊,随即赶紧叫来几个宫人将他扶到殿中去。

庆和殿烧着地龙,嘉王一身骨肉都像结了冰似的,乍进暖烘烘的殿中,他几乎是立时打了一个寒颤。

内殿里汤药的苦味没散,嘉王身上的雪粒子开始融化,他挣开宫人的手,跪在地上,朝着帘内,“爹爹。”

他的嗓音已经嘶哑。

帘内一时没有动静,嘉王双手撑在地面,安静地伏跪。

“永庚,如今,你都敢抗旨了?你可知,抗旨是什么罪过?”

那道声音不轻不重。

“知道,”

嘉王看着地面映出的,自己的影子,“但永庚,不能不回来。”

“你倒说说看,为何?”

“永庚梦见王叔了。”

他说,“王叔在梦中训斥我,说我既为君父之子,便不该违逆您,我理应在您身边,尽一个儿子的孝道……自他离世,我没有梦见过他一回,昨夜一梦,肝胆俱裂,为人子,我有负王叔,更有负爹爹……”

他抬起头,眼睑湿润,“王叔点醒了我,我想,就算是死,我也应该回来见爹爹。”

他口中的“王叔”,实则是他的生父恭王。

“朕也没有梦见过他。”

亲弟弟离世好多年,正元帝发觉自己都有些记不住他的脸。

正元帝忽然一阵猛烈地咳嗽。

梁神福立即进去送了一碗热茶,正元帝才喝一口,便咳得更加厉害,他挥开梁神福的手,杯盏骤然落地。

“爹爹……”

嘉王唤了一声。

正元帝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喘着气,“你到底是朕认下的儿子,如今又为朕三拜九叩,以祭上苍,可朕若是怜悯你这份孝心,那么永庚,你又该如何做?”

虽声音虚浮,却不减帝王威压。

嘉王立时伏低身子,他手肘在地面抵得生疼,双膝几乎疼得他浑身发颤,雪水顺着他的鬓发往下淌。

他绷紧下颌,咬紧牙关。

唇齿浸着血腥气。

最终闭起眼,颤抖着声音:

“永庚,愿听从爹爹旨意,与李庶人——义绝。”

“开春之后,迎娶吴氏女。”

第114章 行香子(五)

车马辘辘, 碾过泥泞。

寒风时时掠窗而来,倪素将浅发绕到耳后,浅淡的雾气缭绕在她身侧, 逐渐凝成一个人的身形。

倪素看着他放在膝上的手,片刻, 她伸手去握,大约是因为她的掌心温热,徐鹤雪回过神, 抬起眼睛。

倪素又往他身边挪了挪,在马车前行的杂声掩饰下, 她凑近他, 声音放得很轻:“官家好像没有要怪罪他的意思。”

嘉王进宫后不久, 道路两旁的禁军撤去, 倪素佯装忘了重要的东西在太医局,与赶车的宦官说要再回去拿一趟。

她回太医局时,正好遇见几名医正匆匆地出去, 她状似不经意地询问了一番正堂里的局生,才知道那几名医正是去重明殿给嘉王殿下治伤的。

“你……”

倪素正欲再说些什么,她忽然一顿, 垂下眼帘。

殷红的血珠, 悬在他的腕底。

在太医局中她忙于打探嘉王的消息,也没有顾得上看自己的袖子边有没有淡雾一直相随, “你去哪儿了?”

“政事堂。”

徐鹤雪在皇城内虽不能聚形,却能听能看, “我听见有人提起蒋先明, 说他昨夜也见过官家,虽不知他到底对官家说了什么, 但他一走,官家就准了黄宗玉的奏疏,增派禁军保护永庚。”

“你觉得他说了什么?”

“爻县。”

徐鹤雪简短两字,倪素立时反应过来,“这就说得通了。”

倪素与周挺说过“两头使力”的话,贵妃与鲁国公翻脸,非只因为她与徐鹤雪借着银针与王医正这两件事来离间他们,还因为周挺故意命人透露国公府往爻县运药材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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