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313)

孟云献却扯唇,“敏行,还是用你从前那一套吧,在官家面前,你得明哲保身,不要跟我站得太近。”

“孟公!”

裴知远一手扶着门框,他胸膛起伏,翻涌的情绪被他压了又压,“我从前那般处事,是为了等您回来,如今您回来了,我就是拼却这官身不要,也要与您站在一处。”

“孟公,咱们好好活,为了他们,为了新政,算敏行求您。”

夜雪纷纷。

裴知远离开后,孟云献一个人到了书房里坐着,房中没有点灯,他也没让内知来点,就在这片黑暗里,一直坐着。

风雪拍窗,呼啸不止。

忽的,

外面响起很轻的步履声,暖黄的光在棂窗上铺开浅浅的一层,孟云献后知后觉,抬起头来。

诡异的是,窗外只有灯影,并无人影。

“……谁?”

孟云献看向那扇窗,灯影没有移动。

他心中怪异,正欲起身,却听“吱呀”一声,房门被一阵凛风吹开,随之铺陈而来的暖黄光影照亮一片被风裹入门来的鹅毛雪花。

门外,立着一个人。

淡青色的衣摆,洁白严整的衣襟,冷风吹得他腰间的丝绦荡来荡去,他的身形宛如生在严寒里的松柏,挺拔,端正。

淡淡的寒雾缭绕。

孟云献双目大睁,死死地盯住那张脸。

苍白,秀整。

“孟相公。”

徐鹤雪看着他,人间十六年,将这位曾在四十余岁官至副相的孟相公变得老了许多。

这一声,几乎令孟云献浑身一震。

他认得出这个人。

即便过去了十六年。

即便,这个人十四岁便离京,从那以后,他们没有再见过一面。

那一年,永安河畔,谢春亭中,是他与这个少年最后一面。

他也还是认得出他的模样。

还是个少年。

比十四岁时更高,也褪去了那时的稚嫩,身姿挺拔,手中不握剑,像个温文的读书人。

“子凌……”

孟云献唇颤,齿关相触,他声音都是抖的。

他猛地站起身,还没绕过书案,就见徐鹤雪走进来,门外拂来的风仿佛更为阴寒。

徐鹤雪手中提着琉璃灯,一如少年时那般,站在孟云献的面前,俯身,作揖,以身为一个人时的周全礼数来尊敬这位长者。

“真的,是子凌吗?”

孟云献双手撑在书案上,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在梦中。

“是。”

徐鹤雪站直身体,“当年您劝我的老师放我离京,我还没有谢过您。”

孟云献撑在案上的指节蜷握,他不住地摇头,“不,子凌,我无数次后悔,我不该劝崇之,我不该让他放你到边关去……”

“您万莫为我伤怀。”

徐鹤雪返还阳世,不愿见故人旧友,除了因为幽都的法度以外,还因为他怕自己会让已经快要走出十六年前那桩事的人,再度因为他这个人而伤神难过,“我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就如同您与老师,从未后悔过一起推新政。”

“我今日来见您,是想送一个人的认罪书给您。”

徐鹤雪上前几步,将袖中的东西放到书案上,孟云献发现他的身形有些淡,淡得像雾,好似外头再一阵风吹来,就能吹散了。

孟云献好不容易将视线挪到书案上,“……丁进?”

竟是丁进的认罪书?!

“他是潘有芳的人,是他故意插了人在董耀他们之中,老师的文集之所以短时间内散播如此之广,也是因为他。”

手腕上附着的幽都阴木枝尖锐的根茎已经刺入他的骨缝里,但也多亏了它,徐鹤雪才能暂时不依靠倪素这个招魂者,不受禁制影响,此时他衣着干净,满身的伤口没有一处流血。

但他付出的却是损耗神魂的代价。

“您大可以借此人,将为我翻案的罪过,推到他的身上。”

若是人来讯问丁进,他未必会如实说,何况孟云献他们这些在朝中为官的人,不能无证审问丁进这个同僚,但身为鬼魅,徐鹤雪却能精准地攥住他的恐惧,用非常之法,使其屈服。

“什么意思……”

孟云献颤声,“你如何知道这些?你还知道什么?你知道你老师他……”

“我知道。”

他说。

孟云献心头一震。

他险些站不住,“我护不住你,我也没能护住你老师……可如今,难道要让我再用这份罪书,去侮辱你么?”

“夤夜司关押的人中有一个人叫陈兴,周副使应该已经告知过您,他是丁进的人,”徐鹤雪继续说道,“他之所以愿意为丁进,为这桩事去死,是因为丁进拿住了他的家人,但丁进已经将他们杀了,您大可以借此撬开陈兴的嘴,让他知道家人已经死在丁进手里,如此一来,他就是人证,您也能以此救夤夜司中那六十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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