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话里，他再三强调自己的身份一定要保密，他来建桥寻求帮助的事，也不希望更多人知道。

所以程窈容只叫了何倩倩一个人过来，总归还要有一个人来照应一下的。

男子戴着口罩鸭舌帽，将自己全副武装地包裹了起来，只在程窈容的办公室内单独跟她见面时，才露出自己的真颜。

男子三十出头，长得出算眉清目秀，但精神很不好，眼圈下方一圈青黑，嘴唇一周也是一茬新冒的青须，少说有三天没打理过了。

程窈容稍微引导两句，他就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交代了。

男子姓龙，姑且叫他小龙吧。小龙原本出生在一个很不错的家庭，母亲娘家殷实，父亲踏实上进，对他也颇多疼爱。他从小不愁吃穿，学习又好，是很多小伙伴争相羡慕的对象。

但，所有的一切，从他父亲老龙飞黄腾达后就变了。小龙的外公在金融圈里颇有些人脉，便也提携着父亲老龙进了金融圈。老龙凭借自己过硬的业务能力，与左右逢源的处事手腕，快速崛起于金融圈，十多年后已经是赫赫有名的金融圈一把手。

此时，小龙的外公已经退休，对老龙的仕途已经毫无助力。不过即使没有退休，他也早已被老龙踩在脚下，要对其抬头仰视了。

男人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婆。老龙实现了前两者，老婆没死，但他可以换新的。走上人生巅峰、意气风发的老龙果断抛弃了微末之时相濡以沫的糟糠之妻，另娶了肤白貌美有文化的年轻小秘。

父母离婚，母亲憎恨才龙，连带小龙也一并厌恶，孩子抚养权也没要，拿着可观的离婚费用另嫁他人。当时小龙也不过十多岁，还不懂得母亲的痛苦，反而觉得母亲抛弃自己太过无情。

老龙权势滔天，野心日日膨胀。新娶的嫩妻也不过两年，就又离了再结。如是三四回，老龙已是四婚再离，索性不再步入婚姻，但依旧夜夜新郎。

若说这些小龙还能忍受，后来发生的事，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小龙交往了三年准备结婚的女友，带回家介绍给父亲老龙认识，并询问能否帮忙调动工作的事情。小龙的女友也是金融圈人士，虽然在编制内但位置不太好。

老龙却强烈反对两人来往，还单独找到其女友，撂下话说，如果她能和小龙分手，他会考虑帮她调动工作之事。

小龙女友最终和他分手。小龙为此也消沉了一段时间，等他重新打起精神，决定好好生活时，残酷的现实却再次给了他当头一棒。

万万没想到，昔日他的女友，如今竟成了他的小妈！老龙玩弄手段拆散了他的姻缘，竟然是因为想自己将他的女友收为己用！

小龙瞬间崩溃了。

若是别的对手还就算了，这个人竟然是他老爸，而且亲手捅了他一刀。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天都塌了，往后余生，他都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去了。睡觉时眼睛一闭，就想像出要谋杀其父老龙的画面。

而他这样的家庭秘辛，加上他父亲一手遮天，他竟是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更不用说拿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来对抗父亲。他觉得自己实在窝囊无比，别人看他多风光，却只有他自己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说到后来，小龙已经双手捂脸，无语哽咽。

“真是太不幸了。”程窈容对他抱以深切同情，伸手在他背上有节奏地轻轻拍着。“原来你一直这么孤立无援，原来你一直这么痛苦不堪。你辛苦了。”

这大概是小龙第一次在人前崩溃。拜他父亲所赐，不管他去哪里，受到的都是众星捧月般的待遇。也正是因为此，他仿佛便是那只狐假虎威的狐狸，对外他还能虚张声势，在面对强大的老虎时，他却束手无策。

这也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善解人意的安慰他，程窈容温柔的语调，及她轻拍他背部的动作，无一不在安抚着他受伤破碎的心。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没用了？”他双手抹了一把脸，对她自嘲一笑。

“我觉得你很勇敢。”她收回手，对他微笑着，目光温柔而坚定地看着他。

“我们每个人都住在一具脆弱柔软的身体里，靠自己赤手空拳地对抗这个世界，本来就已经很艰难了。你以为是来保护你的铠甲，最终却变成围剿你整个世界的利刃，换了一般人早就倒下了。你独自承担着这样的痛楚，却仍对外展示着你的坚强，这恰恰说明，你是一名真正的勇士。鲁迅不是说过吗，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小龙因她的安慰惨然一笑。

“我这样也算是勇士吗？程小姐，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