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魔(147)

然后水流入了缓势的溪河,自高而低,平缓清澈地淌过时琉的脚边。

完全陌生的地方,甚至不知还是否在玄门内。

可时琉只有短暂的一息怔滞,她便回身,紧紧望着溪边褪去那身青衣而如一道雪华的身影。

“说。”

那人声线寒寂。

不知是今晚的月华还是瀑布山溪太冷,染得那抹雪白长袍也疏离清冷,如在天巅,如隔云泥,孑然遗世,遥遥不可及。

时琉忽觉着,自己朝他跑得太急、跑得惴惴而火热的心口也像是被什么冷水浇过,沾着山水凉意的风将她一吹。

她轻栗了下。

“酆业,”时琉声音微颤,“我真的便是,九窍琉璃心么。”

“——”

林与瀑布蓦静。

林中夜莺止鸣,风声忽坠,连飞湍的瀑布都戛然而停,仿佛整个世界都将在这一息之后归于寂灭。

然后。

“叽喳。”鸟雀重啼。

“呼——”夜风再起。

“哗——”白练直下。

溪旁雪白的袍袂也轻轻飞起。

就仿佛那一瞬的死寂只是时琉的错觉。

可她知道不是。

九窍琉璃心,仙界天门之下,她能轻易分辨人心,明晰那些旁人眼里无形气机的本相——

因此她很清楚。方才并非时间停歇,而是足叫天地一滞的杀意。

——酆业对她的杀意。

被云染得昏昧的月下。

少女阖了阖眼,面色无端苍白了些。

但时琉还是固执地问出了第二句。

“三界苍生皆是蝼蚁,但被你留在身边的,是我,而不是旁人,是不是因为……”她面色更白,唇也轻颤,但还是狠狠咬了下,然后坚持说完,“——因为一旦罗酆石的夺取失败,九窍琉璃心,就可以成为你重回仙界的第二个选择?”

这一次没有时停,也没有杀机。

夜风只携回魔的一截低哑薄凉的笑。

“是又如何。”

“——”

天地还是静了。

也或许是时琉心里的天地静了。

她心中深藏的那个角落,不知何时抽根,发芽,吐枝,生花……绿茵蔓延过荒芜,蜂蝶萦绕浅丛,于是初阳渐起,草长莺飞,春光明媚。

然后耳边响彻那句“是又如何”。

天地便寂灭。

那方不知何时悄然长起的如画世界顷刻成灰,只余下一片黑色的,黯淡的,空荡荡的窟窿。

空洞里何处生风。

时琉不觉着疼,只觉着空茫地冷。

她知道魔无情,知道魔喜怒难测,她只是从未想过,他给予她的一切温暖或颜色,全都只当她是颗“仙丹”养着。

“怎么,这便生气了?”

魔却笑了,转过身来,他被霜意染得冰冷的眼尾微微扬着,那双漆黑眸子里邪气凛然森冷。

他偏过脸,嘲弄又凉薄地睨着她:“不是你说的么,你的命属于我,说你会永远服从我、追随我、永不背叛么?——尚还未至末路,你便已经后悔,按捺不住,想要造反了!?”

每问一句,他便近她一丈。

尾问落时魔已站在她身前,居高临下地俯睨着她。

他眼神凛冽戾重,像是被冒犯极了。

时琉仰头,一丝不落地望着魔的五官,模样,每一点细微神态。可不管多少遍,她还是觉着面前的魔遥远又陌生:“…不一样。”

魔冷诮地笑:“都是为我赴死,有何不同。”

“……”

大概是离着太近了。

他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的那个眼神,终于还是让时琉心里泛起一片麻木的刺痛。

刺痛令人生恼。

时琉应当是在她尚短暂的人生里,少有地,甚至是第一次地,当真为什么而生出恼恨的情绪。

而恼恨叫人失去理智。

她也一样。

于是青蛙跳进溪河,溅起的水拨动无弦的夜色,风吹起少女的青袍——时琉第一次主动地,踮脚吻上魔薄厉的唇角。

和她想的一般,凉薄得像冰。

魔僵滞在溪旁。

这个吻太轻也太生涩。

像花瓣落于唇上。

十六七岁的少女终究是有些矮的,她踮脚到他跟前都费劲,身影单薄摇曳,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倒回去。

尚未思考的第一息,酆业抬手便想揽住她纤细的腰。

直至劫境玉里最后一幕掠过眼前。

魔身周夜风一凛,他单手改去握住她脆弱的颈,将她扼下,身影虚晃,轻易便将少女狠狠抵至旁边粗粝的树上。

砰。

树枝将夜色摇晃。

时琉吃疼得皱眉,却固执地仰眸看他,神色苍白而倔强。

“我说过,不许再动摇我,”魔低眸俯近,眼神戾然,指节也缓缓收紧,“……我的话你也敢忘?”

时琉呼吸微窒:“是你先这样做的,我只是在告诉你这不一样——若你只当我是备选的‘仙丹’,又为什么要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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