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魔(5)

时琉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目光,少年看着冷漠至极。山缝间漏下一两线丝薄的光,勒过他清隽眉目,像是趁着夜色在他眉目拓下的几更残雪。可那眼神最深处,又像是灼着世间最炙烫得的火,能将玄铁熔铸成液。

时琉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情绪,只觉得冰冷又炙热,玄怪得让她不敢再对视。

少年就是这一刻开口:“你不跑吗。”

他的声音很奇怪,明明是年岁尚轻的少年质地,微哑但好听,却又有种渊渟岳峙的深沉。

时琉一怔,醒神低下头,她匆匆拉起委落的兜帽,让褴褛的麻衣重新遮起她容颜,一两缕被光辊成浅色的发丝从兜帽边沿探了出来。

理好衣帽,女孩又扭头去收拾旁边凌乱的药箱。

酆业的眼眸里情绪于是更奇怪:“就算你不怕我,也不怕死吗?”

“……”

少女的指尖在药箱上一颤,没撑住,木盒咔哒一声合上,震得天井口的草藤簌簌落了尘土。

她扶着药草盒子停了几息,“怕。”

确实是怕的,声音都带着细微的颤。

那顶过分宽大的兜帽第一次主动抬起来些,露出女孩半截雪白的下颌,被阴翳啄去余颜。

“可你跟我们不一样,怕也没用。”她安静说。

那丝颤栗就不见了。

酆业眼底墨色凝成霜色:“你看到什么了。”

时琉抿唇,瞥了眼他的胸口:“你的血。”是金色的。

看到那点金色光粒时,时琉就想起了死在幽冥天涧的丰州州主。

那个在幽冥鼎盛千年的大魔,这么不明不白又突然地死了。

罪魁祸首竟然只是个少年么。

想来绝无可能,但时琉就是忍不住这样猜测。

她没再说话,低头去敛之前碰洒的药草。

重伤后被带回来的少年是如何骗过了牢外的阵法,时琉不知道。但她知,如果他想在这里弄死她,即便重伤着,应该也是易如反掌。

最后一颗散落的药草被时琉敛入盒子,她站起身。

时琉甚至还没来得及站稳。

“轰隆——!”

一声震人发昏的重响忽然撼动天地。紧随其后,地面颤动,抖得时琉身影一晃就跌回地上。

余震许久才平息,慌乱的人声和脚步声已经从地牢的另一头惶惶拥了过来。

时琉仰头,就在天井口的入路见到牢里关着的以瘦猴为首的年轻囚犯们。

他们脸色青白难看,有些人还添了伤见了血,狼狈搀扶着进来。

瘦猴从进来前就呲牙咧嘴,一直调头不知道在往哪张望,神色慌张,直到中间瞥见不远处天井石壁下着麻衣披大兜帽的少女,他立刻带着伤瘸着腿跑跳过来。

“丑八怪!你瞎跑什么!老子还以为你埋在里面了,你——”

瘦猴话声停得戛然。

他面色不善,目光闪烁又警惕地盯着麻衣少女身旁,那个一身血污却懒懒靠在石壁上,像死了一样阖着眼一动不动的少年人。

“这小子是谁,我怎么没见过?”瘦猴问。

“今天带回来的,新犯。”时琉从人群里收回视线,起身,“外面怎么了?”

她难得主动发问,换了平常瘦猴还有心戏弄几句,这会却顾不上,就一边盯着石壁前半死不活的少年一边说:“八爷说是凶兽狡彘出世,幽冥天涧又平了一块。”

八爷就是那个叫老八的狱卒,这个时琉知道。

但是……

“狡彘?”时琉茫然。

瘦猴打量完了,松了表情,确定角落少年就是个快不行了的病秧子而已。

他转回来,脸上露出熟悉的贱兮兮的讥讽:“丑八怪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狡彘可是幽冥凶兽榜里一等一的厉害魔物,形如踏火恶犬,壮得像座小山,伟力堪比一州之主,据说一口能吃上百个人,骨头都不吐的那种!你这样的小身板,都不够它塞牙缝的!”

虽是实话,也是瘦猴故意吓她。

可他要是能看见藏在黑色兜帽下,女孩不但没怕,眼神里还不自觉流露出的好奇和向往,大概会反被她吓一跳。

瘦猴没看到,有人看到了。

靠在嶙峋的山石前,少年低低错着长睫,睫睑间的漆目里如有墨絮流转。

在兜帽下女孩紧张向往地攥紧拳头时,少年仍阖着眼,唇线却薄掀了下。

像丝冷冰冰的嘲弄,转瞬即逝。

蠢狗出来的不是时候,“仙丹”今日吃不成了。

改日罢。

传闻里千年难见的凶兽狡彘出世,肆虐丰州,而这仿佛只是一个前兆,接下来的几日,丰州,乃至整个幽冥,就没再太平过了。

消息很快在幽冥十五州传开:凡界那个号称“算尽天下三千年”的天机阁闭关十六年,不久前却忽然开阁,放出了一条惊骇世人的天机占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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