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魔(57)

背上呼吸微微滞涩。

酆业薄唇轻勾。

那细弱呼吸只停了几息。

“我知道,”少女轻声,“谢谢。”

“——?”

酆业眉尾一挑,低声笑了:“…你、谢、我?”

明明是笑着。

可那双漆眸愈厉,眉眼更是像覆上了冰霜。

——

放过九窍琉璃心一条通天之路不走,于他,不杀已是仁至义尽。她若还敢怪他不救,他自然恼怒。

可她不怪。

她竟然不怪他、还谢谢他?

“嗯。”

像怕他未听清,伏在他背上的少女轻声重复,“谢谢你。”

她语气平和,安静,不带一点难过或者质疑。

她是真的在谢他。

酆业说不清是哪里来的怒火,只随少女那一两句话就燎天而起,灼得他胸膛里空荡翻涌,烧得脏腑骨骼血脉都躁戾难安,直教他不得不迫出声冰冷至极的笑。

“谢什么。就算我带你出来,你也活不过今天日落。”

“日…落?”

少女声音很轻。

她似乎从无力地伏在他背上的姿势努力挪撑起一点,那样温驯地靠着他肩,望向很远的,被枝桠撕碎的地平线。

她像在期盼什么。

却不再与他说。

酆业更冷淡了:“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说吧,时间也不多了。”

时琉阖着眼。

想了几息,她轻声问:“你能把我放到附近的山坡吗?”

“荒郊野岭,你想一个人等死么。”

“……”

时琉不说话,安静着。

酆业背负着她,身影掠向距离此处最近的开阔山坡。

狡彘的神识传音早要炸了:“主人!我们还未出丰州,在这里换去开阔地,等下被时家和玄门的修者发现,您又要被她拖累了!”

“不然如何。放她曝尸荒野,随野狗啃了,过几天让你多只半仙的野狗祖宗?”

狡彘噎得不轻。

直等到酆业负着时琉,在一处青草绿茵的小坡前停住,它才没忍住嘀咕了声:“我看您根本就没打算吃。”

“嗯?”酆业沉声。

“真要吃,您不早吃掉了,还会留她到现在?”

“……”

酆业眼尾垂敛,正冷淡思考怎么让狡彘认识一下它最近几日有多言行无状不知死活。

却忽察觉什么,他长睫撩起——

少女之前便艰难从他背上下来,一身粗布麻衣被染得血红,分不清是她的还是旁人的。

而此刻,少女双膝跪在柔软的土坡上,摸索起旁边的石块,正在身前掘土。

她筋脉寸断,此刻还能活着能挪动,全靠酆业灌在她体内强撑着的那一线气机——可也撑不了多久。

就如酆业所说,最多日落,气机散尽,她仍是要死的。

扒着手指头数也不过剩一两个时辰的命,她却用来挖土?

连被酆业从一叶界里扔出来的狡彘都忍不住好奇,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在旁边拿爪挠头。

快挠秃了也没想明白。

狡彘扭过屁股,调头去它主人旁边——酆业喜白,却厌恶日光,此时白衣少年就近拣了棵花树,靠在树下,半阖着长睫似寐。

狡彘跑近了,一边回头看那个古怪少女,一边神识传音。

“主人,她在做什么?”

“……”

酆业懒得搭理它。

狡彘是见惯了最近酆业对时琉的种种纵容的,虽然恼主人反常出格,但这也使得它在他面前胆子大了许多。

譬如此刻,它都敢咬咬他衣袍尾摆,“逼”他回答问题了。

酆业假寐不成,冷冷淡淡掀起一尾眼睫,眸子点漆似墨:

“你想死么。”

狡彘无辜松开尖利交错的可怕牙齿,神情乖得像吃素的:“主人,我还没要死,但琉璃心真的快死了——她到底在干什么?”

酆业垂眸,冷淡:“挖坟。”

“?”

时琉是在挖坟。

两个。

说是坟,但更接近两个小土包。

天边的日头就要落了,她没那么多时间,只能勉强将就着。挖好的两个土坑里,被她各自扯下自己的一块布衣。

衣服上满是血,瘦猴的,老狱卒的,她的。

也能算他们的衣冠冢了。

用小碎石在她能捡来的附近最大的石头上刻下字,歪歪扭扭的几行,然后放在堆起的小土包的最上面。

日薄西山,人间好景色。

披着晚霞的余晖,时琉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在两个坟前慢慢叩首。

女孩声轻,安静又虔诚,似乎念着什么。

“这世上没有能听你救你的神佛。”酆业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眉眼冷漠地睥睨着伏地的少女。薄唇却又微微翘起,像冰冷沁骨的嘲弄。

少女静静起身:“那就没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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