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魔(92)

玉笛兀然长唳。

三面船窗一瞬荡开,船外雾海里无尽气机翻涌震荡,如深渊里万千铁锁缚着的恶龙昂首长啸,疾腾狰狞。

戾意吞天。

时琉在气机泉涌的正中,虽未受伤,却也脸色苍白。

而魔长袍垂地,只低眸抚笛,从头到尾一根墨色发丝都未动过。

直到此时,万籁归寂。

魔才懒懒支起眼,眸里渊海震荡,墨意滔天也噬人:“善良?”他低哑着声,勾唇笑了,“你见过为善的魔么?”

时琉紧紧掐着掌心,面颊苍白,犹咬唇仰脸:“魔未必生来是恶,你也未必生来是魔。”

“那又如何!”魔冷声清笑,“代那些将被我灭门的,劝我回头是岸么?”

时琉着急慌神:“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同他们一样不过是这三界之内的众生蝼蚁,怎敢妄提旧日?”魔起身,冷然俯睨着她,眼底冰天寒地,“是我最近与你太和善了,让你忘了自己身份,是么?”

“……”

时琉气得咬紧唇,起身不欲再与他分说。

半步都没能离开,少女就被身后巨力狠狠楔了回去。

魔捏住她下颌,丝毫没见怜香惜玉的意思,指腹下羊脂似的白都被他用力而沁起幽淡的粉意。

“我说过,三界负我,人尽当诛。”魔缓低着声,墨眸如渊,“……你于我也一样。小石榴,别逼我先杀了你。”

“!”

时琉是真气极了。

她不想反抗他惹出更多麻烦事,可他偏这般半点不通人情不听人话,连一句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就这样恶语轻辱她。

恼意上头,少女运起灵气,借力挣脱他钳她下颌的指骨,然后本能反应地,她就侧过脸在他修长手掌的虎口上狠狠咬了一口。

一口咬完,时琉神容清霜地退了两步,冷冰冰盯着他。

望着冷白指背上自动愈合淡去的血色红痕,酆业眼底最后一丝情绪剥离。

他睨向她,眼神像琉璃石那样冰冷无温。

“好。”

“既然你如此求死,那我就成全——”

话声未落。

前一息还冰冷绷着脸没表情瞪他的少女,身子忽地一软,就倒了下去。

“?!”

酆业想都未想将她抱至怀里。

少女软绵绵的,一点反抗都没有了,已然面色苍白地昏了过去,任由他抱着。

与之同时,不必放出神识,酆业也已能感觉得到,她周身血脉里,某种熟悉的古老又圣烈的气息奔如涛涌,势若山崩,像要撕碎了这具单薄脆弱的身体。

——是混沌之血,他的气息。

酆业想起什么,眸子凌冽轻抬,望向被他迫得大开的暖阁船窗之外。

渡天渊雾海腾涌,云色将暗。而无数的时空乱流正夹杂其中,翻搅不息。

她一月一劫的月圆之夜——

果真提前来了。

第30章 玄门问心(五)

◎从今天起,我只追随你。◎

渡天渊中时空乱流纷杂,不比幽冥或凡界,于是就连时琉需饮混沌之血的月圆之夜的时间,也变得难以界定。

——

时琉是在睁开眼,望见行船的天字号房里雕花木榻的榻顶花纹后,才想清楚这件事的。

此刻,她尚能感觉到唇齿间残留的酆业的血的味道。

和传闻里血液应有的铁锈腥气不同,第一次尝过,时琉就记得酆业的血的味道十分特殊:不像血液,更似一道醴酿。

清正如山涧甘泉,又透着一股子沁凉,像秋雨化开晨时第一抹白霜。

这般味道世间无二。

因此时琉能确定,她是又喝了酆业的血才醒还的——在刚与那人持个分崩离析之势,还狠狠咬了他手一口之后。

好像不管怎么想,都当得起“忘恩负义”“厚颜无耻”了。

尤其是在此刻,时琉又隐约想明白了酆业为什么要坚持和她同个房间,这种负疚感就更翻倍涨潮似的涌上来。

床榻锦衾下,少女转过还微微发白的脸。

她望向对着的正厅内。

空空荡荡的,没一个人。

但时琉没来由便觉着,他是在这个房内的。

“…对不起。”

榻上尚虚弱的少女有些艰难地撑起身,难抵的晕眩感叫她不敢贸然下床,只好先靠在床头上。

她低低地垂阖着睫毛,脸颊透着气血涌动后的病态的嫣粉,唇色却如点朱。

那两点被病色衬掩得愈发娇艳的朱色,迟涩地微微开阖。

“我从没有要规劝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一个人背负了许多事情,心里会很累,说出来会好些。”

“……”

“在幽冥时,狡彘与我说过,你以前的从属无数,追随你的人能把渡天渊都填平。可你总还是一个人。你让自己站得太高、太远了,他们都怕你,不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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