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雨慆慆浥尘心(118)
“说什么?”,慆濛感觉有人掐住了他的喉咙,发出声音是如此艰难的事。
说——
“白萧,我这里疼,为什么这么疼啊!我……咳咳!”,朝浥脱力似的松了手,跌坐在地上,靠着床板,浑身散发着刺鼻的酒味,黑色衣服皱皱巴巴,头发凌乱,旧眼泪干成了的白色盐渍被新眼泪不规则地冲刷掉,嘴唇苍白如雪,一点看不出神的样子,也一点看不出朝家少爷的体面。他狠狠地锤着左胸口,衣服立刻印出鲜血的亮色。
白萧看着颓唐的朝浥,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除非天雷神鞭,神受了伤都会很快恢复,然而这次生祭刀伤却迟迟不见好,不知是割得太深,还是朝浥认为自己好不了。
“你得振作起来,你是神使,你不能……这样。”,说出的话白萧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他能用什么劝?用神的职责劝说,可朝浥本就是被迫做神的,说起来只会更让朝浥恶心,以慆濛的名义劝说,可此时的朝浥忘了慆濛或许能轻松些。
“我好像,好像丢了重要的东西,就是丢了的这个东西让我好疼,他是人吗?你知道是谁吗?”朝浥皱眉苦想,如同在一片纯白的虚无中寻找,没有结果。
白萧不语。
“你说我是因为做错了事,被师父罚了才会受伤,可是我做错事已经受过雷刑了啊,这次是因为什么?好像没做错什么啊……”
“我知道我一开始不是这样的,我一开始也是金枝玉叶的少爷,再不济是个做长工的神,我都不计较师尊的错了——呵,我能怎么计较——那我怎么失了半心变成这样的废人呢,你知道吗?”
“我感觉我要出这个茶楼才行,必须出去……”
“我到底丢了什么呢,白萧?我好想死,真的很想,从那个山峭一跃而下,但总感觉有人拉着我,不让我找死……到底是什么啊?”
“他为什么不见了……”
朝浥的记忆已然陷入了混乱,白萧无奈点燃最后一盒慆濛留在茶楼的香粉,飞高的香灰安眠了朝浥,卷走了他的喃喃。
第二天午后,来送货的货郎连忙找白萧去茶楼的后门,说是有人晕在了那里。白萧提着一颗心匆匆去看,道了句谢,把昏迷的朝浥抱回了茶楼顶层。
都说所有的情伤要用时间来治愈,治愈的时间长短不一,白萧不知道治愈九百年的伤痛需要多长时间,更不知道伤情之人是否耗得起,世间凡人命运是否耗得起。
“我知道了。”,朝浥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惹得白萧一惊。
“我知道这茶楼就是一座关我的牢笼。”,朝浥那天试了3次,得出这样的结论。
第一次出茶楼,刚走到后门门口踏出一只脚,胸口猝不及防地剧烈疼痛起来,像是狼牙棒捣了进去,绞得他喘不过气。他想再往前走一步,但怎么也迈不出去,只好收回脚步,缓了缓。
第二次,朝浥对可能发生的感觉有了心理准备,深呼吸一口气,往前走到巷口拐弯处,吐出了口血才停下。
第三次,朝浥走了到街上药房那里,胸口的疼痛感已经麻木了四肢,到达了极限,他只好回头走,免得白萧找不到地方给他收尸。
“我再试试,看怎么才能出去。”,朝浥白皙的指尖不可控制地颤抖着,声音倒稳当,像举剑面临强悍敌军的将士,在看不到的地方慌张,在看得到地方沉静。
朝浥这一试,试了六十回。
第六回,朝浥知道了不管去多远,只要有命回茶楼就能恢复。
第十二回,白萧在郊外的野草地上找到了几近无息的朝浥,这一次朝浥在茶楼顶层睡了1个月才堪堪醒来,差点没命。
第二十九回,白萧劝朝浥不要再出去了,因为朝浥周身的神格金色变淡太多,再出去怕是神格尽毁。
第四十六回,地府东岳大帝宫趁夜色亲自来到茶楼,询问白萧“祁云山上三神,何以俱灭?”,是以朝浥的神格淡到地府高官也认不出了。
第五十九回,已经是地府官来访的二十年后,朝浥用了十年休养神格和身体,补完欠世间的话本,又用了十年时间精进法术,钻研别的走出茶楼的办法,中间出去了十几次以保持对这种疼痛的熟悉感。
第六十回,是最后一回,朝浥成功脱离了茶楼。这脱离的过程,一心求死的朝浥能回头看,精神正常的白萧是万万不愿再经历一次的。
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秋日,天高云淡,风清气爽。朝浥跪在地上,面前放着慆濛送他的玉牌和轻尘刀,抬头向白萧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嘱咐道:“我去找人,你好好看家。”
白萧皱眉点了点头,他至今不知道朝浥要用什么办法逃出茶楼,他问了很多遍,朝浥都只说“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好好看家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