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雨慆慆浥尘心(16)

作者:风青末 阅读记录

手法生疏的柳一抱着瓷瓶,有些苦恼地看着满树小小的黄花,想到自己要一粒粒把它们摘下来放到瓶子里,顿时觉得花香都没那么清郁了。

每年被张小甲压着只能读书,不能收花的魏朝浥坐在书房里,伸着头眼巴巴地看着窗外,只见柳一正笨拙地将花一粒粒摘下放进瓷瓶,心生大喜,赶紧拿了往日里收集桂花的两大块麻布,跑了出去。

“错啦!错啦!”,魏朝浥边跑边叫,他才不要这个时候读书,“你把这步铺树下面,摇树,花就下来啦!我来教你!”

懵懂柳一恍然大悟,赶紧让出位置,帮魏朝浥铺布。

“这布要铺在正下的位置,摇嘛,要轻点,不然树会坏。”,魏朝浥熟练地拉平布的四角,讲课似的说,“照你那方法,花谢了也收不完呵。”

柳一被教训惯了,又有新鲜玩意在眼前,兴奋地用比平时大的声音答道:“是,少爷,下次我就会了。”

魏朝浥抬头看了柳一一眼,惊讶柳一终于不小声小气地说话了,嘴上嫌弃地说道:“啧,跟你说了,叫我朝浥嘛。”

柳一从善如流地回道:“朝浥。”

只是叫这一声而已,下次十有八九还会再换成“少爷”。

在柳一骨子里已经刻上了他和魏朝浥阶级分明的印记,更何况他从小见过不少高低上下等级的生活差别,也习惯了唯唯诺诺和战战兢兢。纵使魏朝浥善良友好,但想把柳一骨子里的东西磨掉,估计还需要一些时日。

魏朝浥听了也不回答,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在“少爷”和“朝浥”之间转换了。他只是想起这好像是第一次听见柳一的正常声音,其他不是声若蚊蝇,就是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的惨叫声。

柳一的声音不似正常未变声少年的高亢明亮,反而有些沙哑,像卡了一把沙子,憋了一口烟尘。

魏朝浥铺好麻布,站起身,拍拍手嘱咐道:“看好了啊。”

说着就猛地推了一下桂花树干,黄色小桂花带着无处不在的甜香,天女散花般簌簌落在两人的身上和麻布上,好像在麻布大小的一方空间里下了一场桂花雨。

柳一觉得自己的头上,粗制滥造的衣服上,衣服下有很多伤痕的身体上的污浊都被这愈发迷人眼的桂花和花香荡涤得干干净净。

他看向魏朝浥,魏朝浥正心满意足地享受着满鼻子的花香,身后映着秋日早晨的朝阳微光,嘴角勾出欢喜的角度。这是那个年纪的柳一见过最好看的场景,以至于多年以后,在他陪着魏朝浥的最后日子里仍能在纸上画出那日树下,桂花飞落的样子。

魏朝浥又推了一下桂花树干,待更多的桂花落到麻布上后,才大把大把地把桂花捧到瓷瓶里去,狠狠地嗅了一口花香,得意洋洋地跟柳一吹嘘道:“这其实是个技术活。”

柳一不忍给魏朝浥泼盆凉水,委婉开口道:“龚先生估计已经到门口了。”

魏朝浥立刻变了脸,如来树下的时候一样,去的时候也边跑边叫:“把桂花送去厨房,告诉厨房今天晚上要吃桂花马蹄糕!”

柳一被魏朝浥的着急忙慌感染了一样,答应了一声“好”就赶紧叠好地上的麻布,匆匆走进书房,在正襟危坐在桌前的魏朝浥指挥下,把麻布放回原来的位置,抱着瓷瓶跑了。果不其然,在三梦院门口碰上了龚先生。

龚先生龚长松是从翰林院退下来的侍讲学士,为人严苛,要是魏朝浥背书背不上来,答题答不上来,龚先生都是要责罚的,那一把长厚的戒尺让魏朝浥叫苦不迭,但严师底下出高徒,魏朝浥到底考出了结果,魏家对龚先生是感激的。

书房是魏朝浥最常待的地方,一天十二个时辰有一半的时间是在书房里的。并非这个年纪的魏朝浥不贪玩,而是魏朝浥实在没有什么伙伴跟他一起疯耍,家里的堂哥堂姐都已长大,没人陪他斗蛐蛐、捣鸟窝,自娱自乐总归没什么意思。

柳一在魏朝浥读书的时候,坐在魏朝浥桌子的侧边,时刻关注着魏朝浥是不是把砚台里的墨用完了,及时上手研磨,认真学着做搁小书童。魏朝浥偶尔会教导一番:“柳一,我跟你说,这句话是‘凡事不能求全,要想面面俱到,结果只会面面俱失’的意思,懂了就去抄两遍。”

据魏朝浥说,这是因为有的时候他走神了,说两句话回个神,有的时候他记不住某句话,跟柳一仔细一讲解反而能记住了,有的就是他平稳的心神突然蹦了一下,满腔的话说出来才舒坦。

柳一也乐得魏朝浥时不时教他两句,做人治理、治国之道、诗词曲文,反正魏朝浥读什么,他就学什么。虽然都听得懵懵懂懂,一知半解,但到底学会了几个字,懂了几分道理,还让魏朝浥放松了一会——柳一看魏朝浥成日伏在桌上读书,总怕他趴到桌上就起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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