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行(841)
一路走到深处,李长安眼观六路,不得不钦佩墨家匠艺的巧夺天工。这一方铁桶天地中,建筑群高低错落,层叠起伏,若懂风水堪舆便可看出这些章法错乱的楼宇中实则暗藏玄机。里头不但奇门八卦有迹可循,而且每一处或高或低的房屋都不偏不倚的占据卦门中特定的位置。若说此乃一片天然山脉,那这些房屋楼宇便是山中大树,无林不成山,无山不生林,正因相辅相成,故而生生不息。更巧妙之处在于这当中的阵法,若有一品高手跃墙而入,身处阵法之内的墨家子弟第一时间便可感知,且如此庞大缜密的布阵,即便起阵之人境界不高,亦可发挥出十倍甚至百倍的威力。而且若是盲目进入堡内,那便与自投罗网无异,光是从横交错的路径小道便能轻易迷失方向。简而言之,陆地神仙来了也不好使。
墨家堡并非一代人,而是世代人倾力而为才有如今这般叹为观止的天人手笔。钦佩之余,李长安不禁暗自感慨,若有望能在王朝以北筑起这样一条万里长城,莫说百年,便是千万年以后蛮子的马蹄也休想踏足中原一步。只是想归想,这几乎是天方夜谭,即便掏空商歌二十年的国力也不可能实现,光是有价无市的玄铁便极为难得,墨家堡这四面高墙乃是经过数百年的积累,外人只有眼热的份儿。
行至一处简雅偏厅,李长安环顾一周,暗自好笑,就算是墨家堡也不可能处处暗藏机关,自己不免有些过分谨慎了。
孟解斗自认与李长安平辈,便将人请入主位一侧的座位,自己则在另一侧坐下。两个年纪最小都比李长安大十几岁的晚辈,自然坐在下手。
待先前那个开门的墨家弟子奉上茶水,孟解斗便开门见山道:“先前少将军信上所言,孟某已与各位师傅斟酌过,当年先父曾答应过飞将军,只要塞北狼烟尚未平息,墨家便鼎力相助到底,可如今已过一甲子,天下几时能太平?吾辈世族已付出了惨痛代价,再经不起无辜罪孽,此并非孟某一己之私,还望王爷多多体谅。”
李长安料想也不会一帆风顺,只几封书信就能说服墨家家主,于是点点头道:“我爹说过,国家昌荣非一人之功,国破家亡非一人之罪,京城里的官老爷嘴上骂北雍骂的最狠,心里其实都笑话我是个大傻子,燕赦匹夫之勇好歹是个手握雄兵的大将军,而我什么都不是还赶着去送死。若守住了还好,勉强算是恪尽职守,若守不住,后世每一朝史记上都得留下我李长安的骂名,遗臭万年可不是说说而已,天底下兴许也就你们墨家知晓我的苦衷。”说到此处,她略微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坚毅,“大师傅,今日我不是来与你讲道理比凄惨的,李长安能死在冲河以北便已知足,若能死在北契境内当然更好,但我不想北雍将士枉送性命,一个也不行。哪怕刀刃只快一点,哪怕那些将士活下来的几率只多一分,我也会拼命去争取。一人之罪又如何,我李长安都担得起,你墨家钜子竟连这点胆气都没有?”
满室死静,孟解斗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第362章
墨家不是没有胆气,也不缺胆气,否则怎敢抗旨十八道拒商歌王朝两代皇帝于门外,否则又怎敢在北府军功高震主的当年,仅以江湖人的身份给予不计后果的扶持。当然这个不计后果最终泯灭掉了胆气之下那份无所畏惧的气魄。
孟解斗年轻时曾亲眼见识过塞北关外的血腥战场,他与父亲就站在古阳关的城头,看着两军冲阵,喊杀震天,那些鲜活的血肉就如同他自幼便熟悉的木头零件一样,碎落一地。可木头可以拼装,这些残肢断臂却再回不去它们主人的身躯上。
只是后来,当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手握第一把出自墨家堡的北雍刀凯旋归来时,孟解斗心中燃起了一丝从未有过的自豪火苗。当更多的胜仗接踵而至,当更多的将士平安而归,那丝小火苗便燃烧成了熊熊烈焰。六年间,父亲改良出了第二代北雍刀以及第一代弦机弩,那一年西北战事频繁,大小战役上百场,北契死伤近五十万,北雍却只有不到十万人。也是那一年,北雍刀与玄甲铁骑名震天下。此后,他接过父亲衣钵,日夜钻营废寝忘食,有了第三代,第四代北雍刀,以及同样经过三代改良的弦机弩。可以说,如今燕字军全军上下配备的刀弩,便是墨家两代家主共同的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