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70)

作者:游瓷

他父皇灵帝即位之初,曾受外戚擅权之苦,后来被流放的栗氏一族沉冤得雪,返回京城,协助先帝雷厉风行地将太皇太后母家几位将军的兵权一举夺取,从而开创了之后十余年栗氏一手遮天的朝野局面。

后来他用了和自己父皇同样的手段,拿到了曾经所有皇子都心念垂涎的皇位,然而栗氏还是在,并且比从前更碍眼了。他日日夜夜都恨不得彻底拔掉这个眼中钉,好守住那金銮殿中唯一九五之尊的位置。

“朕的皇权……”皇帝伸手抚摸着桌上的玉玺,目光里热切又怨恨,“这是朕好容易得来的皇位和传国玉玺,朕是这天下唯一的君,他栗苍算什么东西?当年凌驾朕的父皇之上,如今还要处处欺辱朕。”

“陛下,先帝在时也曾苦苦寻求中兴之道,奈何天不假年,星驾之时也是心系匡扶皇室。”内侍长道,“陛下如今在朝中徐徐图之,却也难撼动那栗氏。”

皇帝望着他,说道:“朕还有丞相,先帝将他留给朕,是朕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先帝不算圣主,当年差点棋差一着,将万里江山托付给无用之人,若非朕,这江山到如今怕是早就更名改姓了。”

内侍长面色凝重,摇了摇头道:“陛下可知,如今丞相在朝中声望日盛,恩威并立,朝廷青年才俊大多心向往之。而陛下如今即位已有数年,龙体缠绵病榻,却只有一幼子尚在襁褓中,若他日……有所不测,若要朝臣择一人为摄政王,陛下认为此人最有可能是谁?”

“是……”皇帝一怔,迟疑道,“褚阳公?燕幽侯?还是……丞相?”

“栗氏僭越,人人得见,若以摄政王自居,即便他们盘踞朝野多年,怕是也不能服众。”内侍长道,“但丞相是先帝当年亲自挑选的探花郎,论威望与正统,或许要比栗氏任何一人都合适。”

皇帝闻言低下了头,冷彻的目光随着明灭的烛火跃动,无悲无喜。

“丞相这些年与燕幽侯密切无比,朕也听闻了。并且在朝堂之上,燕幽侯也处处袒护丞相,全然不顾忌。”皇帝说道,“窃国之人,并非只会有一个。”

“陛下不必疑心丞相与燕幽侯联手把持朝政,毕竟自先帝时,奴才便跟随师父身边。平日里丞相一言一行、所做所想,奴才虽不比师父那样洞若观火,却也能窥得三分。”内侍长又说,“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即便丞相一片忠心天地可鉴,也抵不过栗氏之势甚嚣尘上。”

“你说得对。”皇帝抬眸,点了点头,“去丞相府传旨,宣丞相入宫。”

作者有话说:

快要接近尾声了,最晚下个月月初能完结吧。

最近发现一部叫狂飙的剧,怎么可以这么有魔力啊,我洗完澡擦头发坐那看了三分钟就爱上了,从主角到配角都演得太好了,我要抽空补完……

第55章 黑白

暖阁中点了足量的炭火,熏得罗汉床的木脚都有些发烫。内侍长端了两杯热气氤氲的茶盏,轻轻落在皇帝和方棠手边。

啪嗒一声,黑棋落子,皇帝微笑着收回了手,“打吃。”

方棠看了眼棋盘,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满盘皆输,今日局局为负,臣是毫无胜算了。”

“丞相不必过谦,听闻从前在栗府时,你就杀遍满府上下无敌手,连栗延臻和栗苍都不是你的对手。”皇帝拢起衣袖,说道,“朕是先手,先前下得险之又险,若非丞相有意相让,朕也不会赢得如此痛快。”

方棠微微欠身,道:“陛下过誉了,臣棋艺平平,侥幸赢过几次也是凭运气罢了。”

“谁说运气无用?”皇帝指尖反复把玩着一枚黑子,状似漫不经心道,“当年朕的先祖打天下时,凭的也不过是一身气运。天下纷争不断、枭雄并起,盛世之治转瞬而逝,谁又知谁今日能高居明堂,明日依旧能稳坐九五呢?”

方棠正在瓷盅中轻捻棋子的手指微微僵了一下,他知道皇帝此刻正在看着他,因而他并没有抬头,暗自沉稳着心神,尽力不让皇帝看出自己片刻的心神不宁。

“栗氏平定西北有功,日后论功行赏,朕必不会吝啬。”皇帝接着道,“只是眼下褚阳公与燕幽侯尚在西北未归,只有临碣侯在京中,朕若是要赏,主功却不在,倒是左右不便。”

方棠主动起身,到皇帝面前弯下腰,十分恭肃地说:“陛下,臣知褚阳公父子征战有功,可先帝在时,他父子三人已是封无可封、位极人臣了,若再要加官进爵,怕是有震主之嫌。臣虽不才,但斗胆向陛下请一道旨,请只封褚阳公父子土地金银、车马仆从,莫要再加封官爵了。”

“哦?”皇帝丢下手中的棋子,将满盘棋打得散乱,“丞相不是一向讲求赏罚分明的么?今日怎的要求朕不要加封有功之臣?朕深觉不妥,若有功不赏、有过不罚,便难以安朝野、服人心,亦有损人君圣主之道。”

“陛下……”

方棠觉得自己声音开始发颤,出了一身冷汗,但还是坚持说下去:“栗氏不能再封了,古来人臣若往上越过君主,便是悖逆人伦,栗氏也断断不敢居功而有此心。”

“丞相怎就知道栗氏无此心呢?”

一枚棋子重重落在瓷盅里,方棠一惊,抬眼看着皇帝。只见座上天子脸色已然是阴恻沉沉,氤氲着杀伐果决的狠厉。

“丞相所言极有道理。”皇帝勾起嘴角,微笑道,“若栗氏一心忠于我大渠,便必然不会在意官爵封赏。丞相今日回去,尽快替朕拟一道旨意,让褚阳公燕幽侯尽快回京,连同临碣侯手下兵马一并先交予殿前都指挥使掌管,朕要一睹西北虎狼骁骑营的风貌。”

“陛下的意思是……”方棠瞳孔微张,愕然道。

不过半晌他便转换了神色,顺从地俯首道:“臣明白了,臣先告退。”

皇帝将目光重新移回棋盘上,摆了摆手。

方棠走出昭明殿时,婵松一个人在外面等着。料峭春寒的凉意还未散尽,他迈出殿门的那刻,眼前忽然眩晕了一下,踉跄几步,好在被婵松及时扶住。

“少爷,没事吧?”婵松担忧道。

方棠摇了摇头,松开婵松的手,慢慢走下殿前的汉白玉石阶。

“婵松,”他开口,声音沙哑,“陛下是要夺栗家的权,你可看出来了?”

婵松点头:“奴婢明白。”

方棠又长叹道:“夺权……若栗家交了权,他还能活吗。”

不是询问,亦不是猜测,而是忧虑。他回过头,迎着春日里暖融的日光,看向闪耀着金箔光华的大殿顶端。

那大殿之上的盘龙,终于要动了。

暖阁中,皇帝一人仍在对弈。他看着棋盘上乱作一团的黑白子,缓缓将黑子放在空缺的天元之位。

“方才丞相出去时,是不是咳了两声?”他问道。

内侍长点点头:“奴才也听到了。”

皇帝嗯了一声,又道:“拿朕明日要朱批发回西北的折子来。既然丞相抱恙,那燕幽侯毕竟与他伉俪情深,合该是要知道的。”

“是,陛下。”

·

栗延臻跳下马,匆匆走到府门前。闻修宁正迎上来,对他道:“少公子,少夫人不在府上,前日就回丞相府住着了,这会儿应该在宫里。”

“这些天少夫人常往宫里去?”栗延臻皱眉道,“是陛下传召?”

闻修宁点头:“是,陛下每每令贴身内侍出宫传召,旁人不得近前。不上朝时,少夫人总是晨起入宫,傍晚才回相府。”

栗延臻沉思片刻,将马缰绳交给闻修宁,说道:“我此次回京是替兄长留驻,他此前便已出城,带了七万兵马。我原本要先去看少夫人,但父亲要我整顿大营,必得待安顿好四大营的军士之后再做其他。若少夫人回来,你须与他说清楚。”

“少公子放心,属下一定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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