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金鸾(50)

作者:青草糕

“没事,不用,没到那一步。”桑湄说,“外面是谁来了?”

“是朱大人。”

“哼,来得倒是时候。”桑湄冷笑一声,“他再晚来一会儿,怕是又要给他家殿下叫军医了。”

秋穗:“那桑姬与宁王……”

“疯子发疯罢了,逼我跟他打了一架。”她扯了扯嘴角。

净面、束发,崭新的外裳一丝不皱,她面无表情地站在屋里,像一尊玉雕的人像。

秋穗把凌乱的屋子收拾了一下,又顺便打开窗,屋檐下水声滴落淅淅沥沥,桑湄看过去:“下雨了?”

“是。”

桑湄走到窗前,抬头望了望,长廊下灯笼轻摇,烛光明灭不定。伸手出去,掌心碎开冰冷的雨花。

她想说一句,记得撷阳郡那天的雨,比这天大多了。但她终究只说了一句:“走罢。”

“宁王他……”话没说完,秋穗先红了眼睛。

现在桑湄是知道自己身份的人了,两人说话也不必再像从前一般避讳。

“哭什么?”桑湄冷静地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论伤势,他比我还严重点。”

“怎么突然就要这样呢,明明昨日还……”秋穗喃喃。

拐过廊角,再走几步,就该到正殿了。她们再继续说话,应该就能被奚旷听见。

桑湄忽而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

“我之前不记得也就罢了,你身为我的侍女,怎么会还相信他?男人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尤其是在这种事上面。”她瞥了面色涨红的秋穗一眼,拂开过道上的帘子,“我问你,你可有相好的人?”

“当然没有!”

“那你就留个心眼,记住了,这种事情其实没什么意思,别到时候听人骗你。”桑湄道,“这事说到底就是霸占,是宣告主权的方式,和牲畜没什么差别。也不知道男人为什么喜欢做这些,而且说实话,这都还没发生什么呢,水平就这么差,要是真发生了什么……”

桑湄话头顿住。

几丈开外,奚旷握着一卷羊皮纸,坐在长案后,目光阴沉地看着她。

桑湄不紧不慢地抬起手,拇指按在唇边,轻轻一擦,指腹所过之处,漫开一条淡淡的、长长的血痕。

她居然还有心情朝他露出一个微笑:“殿下夤夜挑灯,实在辛苦。妾身就先告退,不打扰殿下办公了。”

推开门,门外乌云蔽月,风雨如晦。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桑湄和秋穗在披香殿一关就是七天。

连院门都出不去,三餐有专人来送,送完就走,绝不多说一个字,她们甚至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第八天的时候,朱策来接她们了。

与朱策一起进来的,还有两个手持铁链的士兵。

桑湄扫了一眼,面无表情问道:“敢问朱大人,这是何意?”

朱策道:“殿下今日拔营回长安,桑姬身为南邬旧人,在得陛下特赦之前,都需得严加看管,防止逃脱,望桑姬谅解。”

桑湄冷冷道:“我怎么会是南邬旧人?我不是你们殿下的侍妾吗?我若是戴着此镣,如何侍奉你们殿下?”

朱策:“……”

他摸了摸鼻子,有点招架不住桑湄的牙尖,只能道:“比之其他人,桑姬的待遇,已然是殿下格外照顾了。”

说着,他让出一点路,露出停在门外的一辆简陋小车。

桑湄冷笑:“就这棚车,竟已是殿下的格外照顾?那殿下的照顾未免太过廉价。”

朱策叹了口气:“桑姬,我劝你还是见好就收,莫要得寸进尺。”他俯下身,在桑湄旁边低声道,“按例,你当与其他女眷关押在一处囚车中,那囚车四面漏风,可不好待。殿下能准备这么一辆车,已是不易。如今你使些性子,我们都不与你计较,可等到了长安,殿下就是有心想照顾您,恐怕都难了。”

桑湄沉着脸,不说话。

朱策一挥手,两个士兵立刻上前,分别给桑湄和秋穗上了手链和脚链。

桑湄试了一下,不仅抬手费力,连跨个门槛也险些被绊一跤,若是真戴着此物,绝无逃脱可能。

她和秋穗对视一眼,忍不住拧了眉。

马车旁边没有人,连负责赶车的士兵都远远候在一旁。朱策负手,看着桑湄艰难爬上了车,在她准备掀开车帘的一瞬,突然道:“桑姬,殿下有句话,让我转告你。”

桑湄回头:“有种让他当面与我来说。”

朱策没接,只硬生生道:“殿下说,从建康到长安,长路漫漫,有侍女和奶娘陪侍在侧解闷,还请你不要给殿下找麻烦。如你能安分一路,殿下不会亏待你的。”

奶娘?什么奶娘?

桑湄愣了一下,正想追问,朱策却已经退开了。

她皱着眉头,俯身钻进车厢,却与车厢内的人对视的一瞬间,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一句“虞夫人”险些脱口而出。

她下意识按住了自己的嘴唇,惊疑不定地望着对面瑟缩在角落里的人。

这是……贺暄的娘?贺府的当家主母虞夫人?

怎么如今竟瘦成这幅模样?

她并未见过虞夫人很多次,也从未与她当面说过话,但印象中,这是个十分优雅大方的妇人,能稳做贺府的女主人,那必然少不了手腕。

可昔日的锦衣华服如今都成了灰褐色的棉衣,长发没了金钗玉饰的点缀,散乱地用木簪盘在一处,哪还有半点贵妇人的影子?说她是个普通民妇,也有人信。

桑湄忍住心底的惊涛骇浪,在她对面缓缓坐下。

秋穗随后钻了进来,看到“虞夫人”的时候也明显呆了一下,若不是桑湄及时打了手势,她恐怕也要失言。

秋穗磕磕绊绊地在桑湄身边坐下了。

坐下后才发现,坐凳上竟然铺了层羊皮毯子,角落里还放了个箱笼,笼盖盖得不严实,里面的被褥都堆得冒了尖。

对面的“虞夫人”似乎是有些怕生,只在最开始的时候看了她们几眼,后来便往角落又缩了缩,低头抠着棉衣上的针脚。

桑湄盯了她一会儿,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就算家中生变,也不至于衰老得如此之快罢?虞夫人一向保养得当,怎么这么快就有了不少白发?而且肤色偏黄,皱纹也添了不少……最重要的是,她看到自己,怎么会没有反应?

马车启动了,车厢嘎吱嘎吱地摇起来。

桑湄嫌冷,秋穗从箱笼里一人抱了一床被子出来,犹豫了一下,又给“虞夫人”抱了一床。

“虞夫人”看了看被子,又看了看秋穗,陷入迟疑。

桑湄起身,径直坐到了“虞夫人”身边,在她惊恐的眼神中,给她裹上了被子。

“天气冷,奶娘别着了凉。”桑湄十指攥紧了被角,停在“虞夫人”的领口处,淡淡地道,“奚旷跟您交代过了罢,从今往后,您就是我的奶娘。”

容颜老去的女人怔怔地看着桑湄,眼泪无声滚落。

“旷儿……”她喃喃。

桑湄知道她是谁了。

“不可以这样喊他。”桑湄叮嘱,“要喊殿下。您是我的奶娘,我是他的侍妾,听懂了吗?”

虞二夫人呜咽起来:“把旷儿还给我……”

桑湄没有多言,重新坐回秋穗旁边。

秋穗忍不住低声问道:“她不是虞夫人?那她是谁?”

“一时半会儿讲不清楚。”桑湄心事重重道,“只是事情变得更麻烦了。”

她大约也能猜出奚旷是怎么想的。

他的母亲是贺府虞夫人的妹妹,想必也一直住在贺府里。这次回长安,应该也是要特意接母亲回去,只是出身敏感,必须得给母亲伪造个身份才好。

她,桑湄,就成了承接这个身份的最佳人选。

反正都已经带了一个侍女了,再带一个感情深厚的奶娘,也不奇怪。除了奚旷的心腹,没人知道这个奶娘从何而来,也没有人会去认真考究一个半老徐娘的来历。至于其他的南邬女眷,根本不跟她们关在一个车里,当然也就不知道“清鸾奶娘”的存在,就算将来发现了,为了保命,也该知趣地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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