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深的深夜(5)

作者:织朱

齐玉儿惊叫:“耿之!”

二人担心不已,他自己却蓦地低声笑起来,抬起衣袖将血迹擦干。

放下手后衣袖一片斑驳,触目惊心。

年过四十的刘副将也笑起来:“值得吗?”

陆耿之轻轻摇头,眉眼低落,竟有一瞬间变回了最开始那个翩翩公子的模样。

“不值得。”在刘副将开口询问之前,他又道,“但我必须这么做。”

“你呢,值得吗?”

面对他的反问,刘副将哑然,许久之后才摇头。

“不值得,但我只能这么做。”

他们面对面,心平气和地不像敌人,也不像仇人。

“纵然甄国军因为错误的消息去了邴口,你们也只能削掉他们不到两成的兵力。我是输了,你也未必赢。”刘副将没有站起来,他心甘情愿地跪在比自己年幼近二十年的主将面前,“你接下来的打算呢?”

陆耿之轻抚手中柔软的黑发,一双眼布满眷恋,声音轻微:“若城池有失,便去陪她。”

“此战若胜,也去陪她。”

“陆耿之!”

齐玉儿的嗓音尖锐拔高:“她让你活着!白纸黑字,她要你活着!”

我也想你活着,不愿你死。

“口是心非罢了。”陆耿之的手指拂过信笺上的一点湿痕,浅浅的一道印,微微泛皱。

“她都哭了,定是怕极了。”

他无声一笑。

别怕。

我等等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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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十八年前,柳色乍染,黄莺初啼的春天。

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盘腿坐在桃花树下,一人顶了一脑袋落英。

男孩抬着胖胖的小脸,神气十足:“我以后要当大将军,保家卫国!”

女孩高兴地拍手:“那我就是将军夫人!”

男孩哼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情愿,过了一会儿才粗声粗气道:“打仗是要死人的,你娇滴滴的又爱漂亮,当不了将军夫人。”

女孩眨了眨眼睛:“但爹爹和世伯说我们定亲了呀,以后我就是你夫人。”

“那,那打仗的时候是要牺牲的,牺牲的你懂吗,就是殉国,就是去死,死很疼的,会让你哭的。”男孩摸了摸脑袋,“你也受得了吗?”

女孩点头:“你让我牺牲我就牺牲,我不怕。”

男孩大惊,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一点点佩服她,于是扭捏道:“你……真的不后悔?”

“不后悔。”

“那要是我真的让你死了,你也不用怕,我等等就来找你。”男孩左手拉住女孩的手,认真地举起右手,“我发誓。”

一语成谶。

第3章 全一章

相传须臾山上有仙人,宽袍博带,一身清冷,比天下最美丽的人都要好看。

端坐山巅,看尽世间苦楚。

须臾山脚下有个普度村,听着名头禅意逼人,事实上别说度人,度己尚且不能。

传说到底是传说,就算与神仙比邻而居,普度村村民依旧大字不识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家里老小有个病痛,就能把家底掏空。

“银花,爹这腿就不治了吧。”面色青黑的中年人靠在床上,左腿溃烂流脓,散发恶臭。

“不成。”

银花坐在窗边,仔仔细细绣着手里的帕子,头也不抬。

她的手很粗糙,还有开裂的迹象,动作却很灵活,绷子里的牡丹花栩栩如生,明艳地仿佛要飘出香味来。

“你哥二十了,该说媳妇了。”

“等我把这些帕子绣完,就带你进城看大夫,那土郎中不顶用。”

“你这孩子,家里哪有这个闲钱!”

“我托了媒婆说亲,给十两银子我就嫁。”

“这不成!我白老三说什么都不能干卖女儿的事!”

“我自己卖,轮不着你。”

“不成,不成……”白老三被她气到,“谁让你自作主张,去把你哥叫来,我跟他说。”

银花低头,咬断丝线,重新穿针。

“现在是我当家。”

“黄毛丫头当个屁家!你现在已经不把你老子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我劝你省省力气,听说城里的大夫要刮骨,你留着到那时候叫吧。”

银花只管专心手中的绣活,丝毫不分心。

她得赶紧把帕子绣出来。

须臾山忽然下了一场冬雨,滴滴答答沿茅草往下落,冻人冻骨。

白老三的腿长在一片腐肉上,脸上黑气萦绕,精神看着却比往日都要好上许多。

垂在床板上的脑袋张望着窗外那雨,手指“咚咚”往下敲。

“须臾山的神仙不高兴喽——”

他常说这话,天晴的时候就是神仙高兴的时候,下雨的时候就是神仙不高兴的时候,夏日里反一反,次次都说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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