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深的深夜(6)

作者:织朱

银花心头一跳一跳的,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才过晌午,这不好的预感就成了真。

“老三,老三啊!”

惊慌的呼喊声从破落的院子外头传进来,越来越近。

“金贵没了!”

银花仓皇扔下篾子跑出门外,在一堆站着的人里,看见了唯一一个躺着的。

污泥遍布的身体上开着大口子,血已经流干了。

金贵从崖上摔下去了,同去的人找了一个多时辰,才把他从碎石堆里背出来,已经没气了。

“金贵啊——”

声嘶力竭的呼喊从身后传来,雨中的银花回头,白老三拖着烂腿,脖子横在门槛上,眼睛越瞪越大,举起的手最后往上挣了一下,挣了这最后一下。

周围兵荒马乱,银花双膝一软,直直跪了下去。

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想不了,什么知觉都没了。

屋内落在地上的手帕被穿堂风一吹,翻过面来,牡丹花瓣摇摇晃晃,差了最后几针,没能绽放。

须臾山上有神仙,而神仙无所不能。

每走一步,都仿佛在刀尖行走,一寸一寸割破皮肤,深至筋脉。

这是银花上山的第三天。

雨断断续续还在下,沉重的蓑衣早就被她抛弃在半山腰上,踩着早已踏破的绣鞋,顶着越发凛冽的风刀霜剑,一点一点拉近与山顶的距离。

浑身都疼,又好像浑身都不疼。

头好像很昏,又好像没有比这更清醒的时候。

她是爬到那一抹白影面前的。

白衣人抱着一盆没开花的牡丹,浑身被雨水浇透,奇妙地纤尘不染。

他仿佛看不见银花的狼狈,漆黑的双眼写满认真,问:“我的牡丹呢?”

银花说不出话,只张着唇,伸出一只手抓向洁白无瑕的衣摆。

救救我哥哥。

救救我爹。

救救我。

白衣人蹲下来,依旧抱着那盆牡丹,依旧问了那一个问题。

“我的牡丹呢?”

银花回来了,银花活着回来了。

普度村村民奔走相告,喜极而泣。

是的,银花回来了,不但回来了,还带了一个男人回来。

那男人长得很好看,比城里王大财主日日捧在手心里的明珠还好看,普度村的村民没见过比他还好看的人,东西也没有。

白袍广袖,容色无双,多像传说里的神仙。

可惜是个傻子。

银花扫出金贵生前住的屋子,里里外外没放过一个角落,又点了艾叶熏过屋子,才请人入住。

“没什么好的东西,随便坐吧。”

被她拉着的男人抱着牡丹花,盯住她的眼睛:“我的牡丹呢?”

“是你自己要跟我下来的。”

“我的牡丹呢?”

“就在你怀里。”

“我的牡丹呢?”

他好像只会说这么一句话——我的牡丹呢?

银花不明白一株牡丹花为什么会这样重要,但逼疯了神仙的牡丹花,对于他来说一定一定,是真的非常重要。

银花把屋里能卖的都卖了,连粮食都卖的一粒不剩,终于凑到了下葬的费用。

丧事办完,她只剩下一间空荡荡的屋子,一块没绣完的帕子,和一个傻神仙。

哦,还有傻神仙手里的牡丹花。

“我的牡丹呢?”

银花拿起锄头,在院子里尝试着刨了几下地,觉得还行。

“我下地一趟。”

“我的牡丹呢?”

“走了。”

银花提着锄头出门,神仙抱着牡丹站在院中,目送她的背影远去。

等她回来,便又凑在她身后,一遍一遍问他的牡丹。

“我的牡丹呢?”

闹得银花梦里,都是他心心念念的牡丹。

重重叠叠的花瓣雪白。

如果他的牡丹花开了,会是这样吗?

银花是普度村最漂亮的姑娘,漂亮地让村里的男人都不敢提亲。

白老三的腿没伤着之前,村人们都说白家姑娘是要飞出这鸡窝的金凤凰,说不定还能嫁个举人老爷,从此变成真凤凰。

而如今,银花的翅膀折了,飞不出去了。

于是早先没能给她寻到十两银子聘礼的媒婆,收下别人家的钱财,再度登门了。

“可怜的姑娘无依无靠,只能靠夫家了。”

春暖花开的时节,银花用力一甩,把洗好的衣裳晾在竹竿上。

“我独自活儿。”

“这怎么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姑娘还年轻,可生好些个胖娃娃呢!”

银花不理她,晾完衣裳下地收菜。

她种的不好,又小又黄,还干巴巴的。

一畦菜一篮子就收了。

这个冬天她没饿死,多亏了傻神仙身上的仙气。

媒婆追了她一路,最后和抱着牡丹花出来晒太阳的傻神仙撞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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