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70)
时易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神色,眼睛里像是盛满了刚刚融化的雪,干净,却不全是暖意。
忽然心脏揪着疼。
他垂下眼眸,点了点头,“嗯,是……我爸。”
辛念睁大眼睛,看出了时易的伤心。
“没事吧?他没有去找你吧?”
时易的眸子里装着深深夜色,“你呢?他是不是去找你了?”
“没有。”辛念摇摇头,“他没有找到我,你爸爸他只知道找一个短头发的女孩儿,但我把头发留长了,不过另一个女孩儿就有些倒霉了,所幸他也没能把她怎么样。”
辛念说着,还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我还狠狠踩了他一脚,估计他得疼好几天呢!”
她骄傲地抬起下巴,“放心吧,现在别人轻易伤害不到我。”她眨眨眼睛,又凑过去,“说不定你以后还需要靠我保护呢!”
她的眸子亮晶晶的,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时易心神一晃。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喉咙像是被人灼烧了一般,火燎的,却有一种痛快的感觉。
时易觉得自己烟瘾上来了。
嗓子发痒的感觉此刻却并非不好受,反而浑身酥麻。
但此刻,有更好的缓解方法。
时易向前一步,忽然抱住了辛念。
他垂下头,低声道:“是么?”
辛念大脑一片空白。
她的脸颊贴着时易的胸膛,真切感受着热源。
她听到鼓点一样的心跳声。
不知道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许久,辛念才傻乎乎地问:“你说什么呀?”
“你会保护我。”
时易把头埋在她的肩颈,声音闷闷的。
“是呀。”
辛念踮起脚尖,让他靠得更舒服一些。
时易似乎在她耳边轻轻笑了笑,然后勾手捏了捏她的马尾,说道:“不错,听话了,知道把爪子冲向别人了。”
辛念抿唇笑了笑,感觉自己还没有被捂热,时易就轻轻放开了她。
她没有胆子抬头看他,垂着脑袋,不安地握紧双手。
时易又在这个时候开口,“回去吧。”
“啊?”辛念压下心中轻轻的失望,拧起眉毛,“你要去哪里吗?”
“嗯,找个人。”
“是不是……你爸爸?”
时易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回去吧。”
辛念站着不动,追问:“你要把他怎么样?”
“叙叙旧,你怕什么?”
“我才不信你去跟你爸叙旧。”辛念盯着他,“时易,你是不是又要去打架了?”
时易知道瞒不住她,就淡淡地说:“辛念,我是不是之前告诉过你,有些人别的方法不管用,只有挨顿揍,受皮肉之苦,他才能知道疼。”
辛念的眼睛染上一层水雾。
他笑了,又说:“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跟你没关系,我早都想揍他一顿了。”
“可是……”
“你没有那种感觉吗?”时易抬手将辛念的碎发别在耳后,然后修长冰凉的手指划过她的下颌,“我时常会想,如果我的父母从来没有生下我就好了,或者说——如果他能死了就好了。”
时易的声音清凉,却带着恨意。
辛念微微迷茫了一会儿,然后一张安静的脸上竟然和他露出了相同的神色。
时易注意到了她的变化,勾起笑容,指尖蹭在她柔软的脸蛋上,轻轻地道:“辛念,我就知道你会理解我,我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和我是同一种人。”
“真的?”
“嗯。”时易呼出一口白雾,“所以你会理解我的决定的,对吗?”
辛念心跳停顿了一拍。
然后紧紧握住时易放在自己脸侧的手,目光中带着异样的坚定,“时易,我要你明天来接我。”
这不是命令。
而是愿望。
要他平安的愿望。
时易能懂。
他点头,贴近她的目光,道:“知道了,女王。”
辛念被他逗笑,一张严肃的脸不复存在。
她又原路爬回自己的卧室,看着时易开着摩托走远。
*
时易其实不根本知道时雨住在哪里,但是他清楚,老鼠是喜欢往阴暗潮湿的地方躲的。
他往燕城边缘开去。
那是一群自建房,昨夜刚刚下过一场雪,厚厚的雪层几乎要将铁皮房压塌。
这里冬冷夏热,人口密度奇高。
时易还没走进就听到了里面的嘈杂声。
以及雪天都无法掩盖的恶臭味。
烟酒味,呕吐物的味道,排泄物的味道。
时易握紧拳头,他不敢想象,刚才时雨就是顶着这样的味道去校门口找辛念的。
他怎么敢?
时易迈着步伐,每一脚都深入雪地。
白净的雪被这里污染。
无数的脚印在这里踩过,变成乌黑的、介于水与冰之间的湿滑地面。
他忍着恶心,挨个推开每一扇门。
有人抬起头多看他两眼,因为时易虽然是一副不好惹的刺头样儿,但气质却是干干净净的,半分不像是这里的人。
房内没有地方,有人干脆坐在外面打牌,寒风将他们冻得指节粗大。他们看着时易,目光中全是恨不得将其洗劫一空的欲望,毫不掩饰。
屋内麻将牌相碰的声音不断,时易在打开倒数第二扇门的时候,看见了那个寻找的身影。
时雨是背对着他的,但时易依旧迅速认出了他。
这一认知让他几乎作呕。
旁边的牌友往门口瞥了一眼,拍了拍时雨,“哎,门口那人看你呢。”
时雨慢吞吞回头。
时易与他浑浊的目光对视。
忽然地,时雨咧开了嘴,露出不完整的一排牙。
牌友忽然捉住他的后劲,“孙子,你不是找了人要跑吧?”
时雨笑呵呵地说:“我能跑到哪里去?”他腆着脸,“我去去就回,这小子是来给我送钱的,他来了,我就有钱继续打麻将了。”
“哼,混球,你他妈先把钱还上再继续玩吧!”
时雨立刻点头称是。
时易退后一步,关上了门。
大约半分钟后,铁门被再次推开。
时雨抬起眉毛看了儿子一眼,骂道:“狗东西,老子都出来多久了?你他妈的怎么才来?”
时易靠在墙边,点起一根烟,慢悠悠地吐气。
时雨一瞧,眼馋起来,恶狠狠地说:“奶奶的,当着老子的面抽烟,你他妈的知道老子穷得多久没抽口新鲜烟了吗?都是平时捡着别人不要的烟屁股抽的,你正好来了,给我出去买两包烟去。”
时易嘲弄地问:“你连买烟的钱都没有了?”
“废话,你没看见老子打麻将输了多少钱?”
时易笑了,转了个边,故意让烟味往时雨的鼻子里钻。
时雨的眼睛都急红了,像是许久没有饮血的怪物,伸手就要去抢时易手里的烟。
时易像是早有防备似的,猛地抬起胳膊,把烟从嘴里拿开便对准时雨的手心捻去。
“啊!”
时雨哑声嘶吼,觉得自己已经被火星燎得皮开肉绽。
他正打算破口大骂,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衣领被时易这个混蛋提起来,往后面拖去。
时雨哪有力气跟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对抗。
他痛苦得哇哇大叫,伸出爪子恨不得把自己亲儿子抓瞎。
时易将时雨拖着走了二十几米,找了片还算干净的雪地,将他仍在里面。【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昨天这里下了一夜的雪,足足有十多厘米厚。
时雨冷得发抖,半晌坐不起来。
时易将烟头扔出去,弯腰就是一拳。
“我|操|你|妈|的!你他妈的敢打老子?”时雨的鼻孔鲜血如注,他硬撑着坐起来,“真以为我老了是吗?”
他在雪地上趴起来,像是在暗处准备随时窜逃的老鼠。
他的目光阴毒,带着毫无人性的狠。